司空漪若此刻正走在略显萧条的街道上。
在她身前领路的是她同校同系的前辈校友黄蕊。之所以不叫学姐而叫前辈,是因为黄蕊已经年近五十。
按业界地位,司空漪若得尊称她为黄老师,事实上黄蕊偶尔还回校给新入业界的毕业生们做讲座和就业咨询,叫一声老师名至实归。
司空漪若就是在前不久的一次讲座上认识了黄蕊,也因此得到了这个面试机会。
明明已经过了霜降时节,但天气却反常得炎热。时间是下午两点,阳光猛烈得让人张不开眼睛,在阳光下走得久了,司空漪若甚至略有些头晕。她很想出言提醒黄老师走快些,但看黄老师的样子,完全视阳光曝晒若无物,方步迈得很是惬意。
今天的司空漪若身穿一套浅灰色的OL套装,提着公文包,看起来就像一位自信且经验丰富的职业女性。
当然只是看起来而已。
作为刚毕业的应届大学生,司空漪若正面临着人生中第一次面试,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这紧张不止来自于初入职场的怯意,还来自于司空漪若的过往人生经历——关于不幸的人生经历。
对于司空漪若来说,这次面试机会可能是她充满不幸经历的人生中唯一的幸运。在一起听讲座的那么多优秀毕业生中,黄老师居然偏偏就看中了自己,还把自己推荐到同一间律所就职,在同学们眼里,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让司空漪若毫无真实感。
司空漪若身上有很多特别的地方。
比如特别早慧,在同龄人还在幼儿园里搭积木的时候,司空漪若已经开始自学小学课程,而同龄人还在读高一的十五岁,她已经考入了南都大学法律系,成为了该校最年轻的大一新生。
比如特别漂亮,也许是得益于父母的优秀基因,司空漪若身上兼具了中西方美人的优点,既有来自父系的深邃眉眼和高挺鼻梁,又有来自江南女子的气质温婉,秾纤合度。
但这些特别之处都不是她身上最特别的地方——她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她特别倒霉。
不是司空漪若自夸,论倒霉自己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自己的父母乃至于血缘稍近的亲属,在自己懂事前就已经没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奶奶与自己相依为命。而五年前,年事已高渐渐无力单独抚养她的奶奶准备带她去投奔在北方城市的远亲,远到在上一辈已经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远亲。就在司空漪若刚满十四岁的那天,奶奶带她坐上了火车。
于是在那一天,司空漪若失去了自己最后的亲人。
那次事故的阴影永远留在司空漪若的记忆里——在残破黑暗的车厢里,流到自己手上的血液渐渐变得冰凉,紧紧抱住自己的奶奶,体温也渐渐冰凉。
南都市动车出轨倾翻特大事故的剪报直到现在还压在司空漪若的书桌上。她所在的那节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而且奇迹般的只有轻伤。
大一那年,宿舍四姐妹里有三位先后因伤住院,分别因为洗头后使用吹风机漏电,借同学的电瓶车外出遇到交通事故,排球队训练时受伤骨折,而吹风机的主人,电瓶车的车主,排球队队员司空漪若默默搬离了空无一人的宿舍回到了自己空无一人的家。
大二那年,同系有位勇敢的大四学长顶着周围对萝莉控的羡慕/鄙夷目光向她伸出了手,在司空漪若感觉自己走上人生巅峰的初次约会中,一个花盆突然从四层楼高的阳台上掉了下来,如果现场只有司空漪若一个人,这个花盆可能砸中她的脚,但不幸的是她身边还有一位勇敢的大四学长,于是这个花盆砸中了那位勇敢学长的头。
那位学长住院半年后才回到学校,甚至因此错过了毕业论文答辩不得不延毕一年。
从此司空漪若在暗地里拥有了“天煞孤星”的美誉,再无勇士敢于挑战这朵高岭之花——毕竟是有可能要命的。
那之后司空漪若一心一意扑学习,全力以赴刷绩点,告诉自己要把有限的人生贡献到无限的法治社会建设中去,于是她成功在大四上学期就通过了号称考试难度全国第一的统一司法考试——以全盘放弃了大学生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为代价。
但也因此,她成功跻身优秀毕业生之列,有机会认识了黄老师并获得推荐。虽然在外人看来,这其实是她努力的回报,但对于司空漪若本人来说,这确实是人生中不可多得幸运了。
至于什么走路会踩到香蕉皮,外出购物丢钱包,手机充电会爆炸之类的小事,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日常到不值一提的程度了。最近这种不幸事件已经发展到深夜梦游,醒来后还会短暂失忆的程度了。
就在三个月前,司空漪若凌晨在市中心的市民广场醒来,脑袋下面枕着一本砖头厚的精装红皮书,但司空漪若对天发誓自己就算再无聊也不会去买这种叫《冥法通则》的奇怪书籍。
而她的身上盖着没见过的黑色西服,司空漪若同样可以对天发誓这不是自己的衣服,因为这是一件男士西装。
西服下面则是沾着血迹破烂不堪的白色T恤——这倒是司空漪若自己的衣服,但司空漪若认为衣服上的血迹不是自己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自己身上真的没有伤口——无论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这是她裹着西服用最快速度跑回家,然后冲进浴室对着镜子仔细检查全身上下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