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盯着桌子,安静得仿佛那不是他的伤口,那些伤痕被洗得发白,沾了水之后,疼痛感会比受伤时更剧烈,当衣服从身上剥离时,牵动着最深层的神经都在抗议。
他低着头,表达对疼痛无可奈何的厌恶时,他只能用这样的表情。
酒精在皮肤上擦过,男孩一声都没出,针管扎进去,里面的液体很快打完。
“欸。”他愣愣地怔了一下,喃喃道:“不疼?”
岂止是不疼,简直都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森川悠铃已经把针管丢进了废弃物箱子,从医药箱里找出涂抹的药膏和绷带,他的身上不知还有多少伤,干脆把他全身检查一遍,然后裹起来好了。
旁边的黑色小猫看向她,她笑道:“这点技术我还是有的,怎么样,没有骗你吧?”
“不,”小猫控诉道:“您吓唬小孩子的行为更加可恶。”
接下来的过程,刚刚还怕打针的猫全程一声不吭,森川悠铃将头发绑起来,方便给他处理伤口,涂上药膏时,他也不吵不闹,森川悠铃将他的脖子和胳膊都缠上了绷带,而男孩盯着一圈圈的白色绷带,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森川悠铃在他肩后的一块淤青上按了一下,他不由反射性地颤抖了一下。“我看看骨头有没有问题。”她道,于是他就不再动。
按了几下后收回手,暂时检查完毕,门忽然轻轻地被人敲了两下。
森川悠铃知道是谁来了,走过去将门打开。
打开的门缝外一片黑暗,从沙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只手将一件包裹递了进来。
沙发上的猫死死盯着那黑暗中的人,脸上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等到森川悠铃拿了包裹转过身时,他平静地将目光收回,低着眼睛道:“是那天晚上找你的那个人。”
没有疑问的语调,话里是肯定。
“是他。”森川悠铃关上门,撕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套衣服来,向着刚刚还装可爱现在却不知道在拐什么心思的男孩把衣服放在了沙发上:“他是来取某件东西的——就是那件原本被符咒包着的东西。”
她毫不犹豫地将与她同行之人的目的透露给了这个男孩——对于即将要被自己拉上贼船之人,森川悠铃很慷慨。
男孩冷淡地抿住了唇,看了她一眼,而后开口了:“您确定这样没问题吗?”
“没有任何问题。”森川悠铃伸手按上了他那头柔软的卷毛,轻轻朝他一笑。那艳丽得如同尖晶石的瞳孔,此刻正用最美丽的颜色,向他展露出黑暗世界的一角:“你和那些凡人是不同的。”
总觉得自己是即将从狼窝出来,又踏入虎穴的到倒霉鬼。
夜半从沙发上醒来,身上盖着那件黑色的大衣,猫咪小心地扒着沙发背起来,露出了自己的卷毛脑袋,看向床上侧睡的人。
他的眼睛可以看清楚女医生沉静而美丽的脸,黑色的长发从她肩膀上垂落下来,静静地躺在床边,美好得如同一幅画一般。
他曾经读过一些故事,情节总是出奇地简单——会有人把身处黑暗的人带出来,然后那个人就是主角的救赎。
然后主角就会重获新生。
猫眨了下眼睛,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有那种感觉。
很可惜,没有。
饶是再聪敏的脑袋,经验有限,经历也太过单纯——即使那是纯粹的残酷,他也没有办法去想象即将被带入到怎样的一个世界。
在不明未来的茫然之后,只有从这个让他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的家族中醒来,即将迎来未知的未来的那一点期待。
他不会去判断那究竟是好还是坏,只要……没有无聊到让他想去死就好。
葬礼的钟声响起。
津岛家的大宅终于换了种颜色——黑白的祭奠,敲木鱼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响着,人们穿着黑色的丧服,整齐地在灵堂中吊唁。
津岛家的子女都在最里面,陪伴在津岛家主身旁,一朵朵白色黄色的花送上来,放在那个已经长眠的老者身边寄托哀思。
森川悠铃穿着一件黑色的裙子,一步步走了进来,和其他来吊唁的人没有任何区别,管家在向她例行地鞠躬时,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来送送津岛先生,然后和他告个别。”她恰到好处地笑,温柔得近乎完美。
管家的眼神却只落在她的身旁,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孩牵着她的手,安静地走在她身边。
他希望自己看错了,希望让医生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他们家族避之不及的禁忌,会被她堂而皇之地带到这里来。但森川悠铃的脚步丝毫没停顿,她在所有津岛或惊愕或恐惧的目光中,带着男孩走到津岛家主身边。
看着棺中人的脸,男孩脸上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他现在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于他的“家人”最恐怖的时刻。
他想伸出手去碰碰棺中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