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城空了。
零点,非主干道灯火熄灭。王美丽行走在混沌中,隆隆心跳趋于平静。
黯淡的光影把她拉成寥落的柱状,再缩成一个小点,再拉长,再缩小,如此往复。
决定回去的路上,王美丽提前释下重负,心情变/态般好了起来。
四周冰冷的黑色建筑迅速移动,不知怎的,她不由自主脚下开始奔跑。也是,不然怎么办呢,又叫不到车。跑着跑着,她无奈地哼笑起来,不然怎么办呢,难道要哭吗。她试着大喊,烦死了烦死了,去nm的。她气恼自己总会搞砸,总会遇到奇奇怪怪的转折,究其原因在她的散漫。
眼下突然要面对,她变成一只惊恐的猫,一只发狂的老虎,一只奔跑的缩头乌龟。
之前,好友秦甦替她认真权衡,孰优孰劣,王美丽说不考虑结婚,想那么多干嘛。秦甦说那也要稳定下来。王美丽大笑,我的天,你是自己走入婚姻,就要开始劝别人稳定了?婚姻有这样的魔力?是什么传销组织吗?有定额任务?谁进去了,都必须要拉人入伙,壮大队伍,否则难以生存?
秦甦自己也不好意思,她努力组织,说道,稳定的感情会让你平和。这个世界一定是有人享受漂泊感的,属于晚风属于大海属于山巅,属于一切不稳定因素,但你不是,你清楚你不是。
王美丽想反驳,作为稳定感情的既得利益者,作为大众剧目的女主角,秦甦你说什么都对,你漂亮勇敢,被上帝这位苛刻的编剧厚待,能遇见传统意义的爱情。可她天生是个女配角,没有一个大众故事的女主角是喝酒lan交,不断搞砸工作,不断骗人的。她这样的人物,戏份只在小众文艺片一隅,他们多截取最疯狂最迷离的段落,卖弄腐朽艺术,王美丽是其中最无聊的样本。文艺片的负性角色不能活到八十岁,她得死在绚烂的三十岁,最好是突然暴毙,如此才有戏剧性。她以前想过她会怎么死,走着走着突然摔死,或者头孢加红酒蠢死,再或者,被情人一刀捅死。
手扶上门把,她想起一个男性朋友。她和他以及另一个朋友在法国弄了个二手包网站,一开始兴致勃勃想搞一番大事业,最后差点成了暴力丑学十八//禁。因为舍不得请工人,她和朋友把办公室满墙的“Putain”刷干净,才退的租。
她明白,游动性的花心不过是没有能力解决问题的完美掩体。看似凶猛强大,实际弱不禁风。
她想,如果金郁给她一刀,也行。深夜就是会发散思维的,她越想越绝望,担忧起他杀了自己后的监狱生活。多好小伙子,多么远大的前程,居然栽在了这种事上。
想象的画面多少有些喜剧,但这刻的王美丽一片空白。她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所以,当她推开门,金郁端着杯水平静地经过灯光乍泄的玄关,淡淡说了句“回来了”时,王美丽多少有些游离,这和想象的极端剧情差很远。
墙上投影了最新一集的《毒枭》,看来娱乐生活没落下,这减轻了她的负疚。她问,“你没回去。”
“没。”他解释说机场需要核酸结果,他没有,就回来了。
很烂的借口,他本来准备用这个搪塞他爸妈的。说给王美丽听,肯定低劣,但他不在乎了,他知道她也不在乎。
王美丽随手把包丢在地上,跑步疲惫的喘息终于吐露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是她家,她却有些局促。这阵乱七八糟的呼吸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紧张的。
王美丽夯着气儿,组织语言,金郁趺坐地板,盯着荧幕。两人一如往常,似乎下午的事情没有发生,她多日未归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后来做核酸了吗?”
“没有。”他本来就没准备回去。
“不回去,你爸妈不会担心吗?”
他是独生子,与父母关系融洽,过年总要一家团聚的。他说过,去法国第一年父母不舍他年幼,全家专程飞去法国陪他过的年。
他沉吟后诚实道:“会。”
这两天他爸妈每天都在问机票定了吗,核酸做了吗,几点到,金郁称单位要加班,最后一天回去。金郁有个同事登机前发现缺核酸检验报告,没回成家,他准备照搬这招骗家里,陪王美丽过年,这两天他不能想到爸妈,想到就锥心。
但他不能走,他和自己打了赌。
“回去吧,我送你。”
“机票没了。”一人隔一座,很难买。
“我看看。”她打开手机,想联系朋友。
“你这么想我走?”他翘起嘴角,笑得很疲惫。
他眼神依旧清澈,可露出的情绪却已经把她看透了。
“也不是......”
电视剧的几个空镜头把彼此的沉默拉长。他们很久没说话,电视也是。
直到王美丽站累了,音效才迟钝地配合响起。她想坐到床上,刚移动出两步,重重的抽鼻声响起。这声儿就像鞭子似的抽在她身上。她有些尴尬,也有些难过。
这几天金郁的心情几经跌宕,从欣喜的红色到低落的灰色再到现在平静的雪白。
他比较诚实,不会骗自己,所以当他意识到王美丽一直把他当床伴,从未投入情感时,他胸中的火苗直接从恼怒化为平静。
这事儿得怪他。是他死缠烂打。
她坦诚着呢,他问什么她都懒洋洋地回答,真假在她嘴里不重要,她对自己无心恋爱这一立场从不吝啬表达,他问起那个男人,她也坦然表示有兴趣。他能怎么办,不都怪他自作多情,会错了意吗?
下午他听见门口动静,躲进了洗手间。就在那一刻,他还抱着期待,想吓她一跳。也许微信里那些骗他在家的话,只是出于随口应付,并无欺骗这一动机。毕竟她一向没什么耐心。
但有个男声......一个他听过的男声。
金郁被封穴。他听到锅碗瓢盆奏交响,听见门外忽而安静。调整呼吸走出去,一室狼藉。就像上帝剖开他精心粉饰的太平,暴露出真实的丑陋。
他收拾完屋子又收拾行李,然后睡了一觉。他知道她会回来——因为他,且就在这两天。
朝夕相处两月,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金郁得等她,问她一句话——
再开口,他的嗓子像穿行过沙漠,干冽刺人:“你们一直有联系是吗?”
王美丽听他鼻塞堵住的声音,都快窒息了:“嗯......”
金郁偏过脸望向窗外,“明白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