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酒楼对门的药铺传出微弱的动静，门板被人从后面轻轻撞了一下，似乎是有人走了过来，站在门缝后面往外看。

可能是看到他们七个是活生生的人，不像是妖怪，那人才小心翼翼地将门板拉开一条缝。

药铺伙计压低了声音，心惊胆战地道：“你们几位莫要高声，别把妖怪引来了。”

归齐从包袱里翻出银子，“我们是过路人，想借宿一宿，不知你们店里可有空房？”

伙计看了看银锭，又看了看他们几个，有些犹豫：“看你们几位倒是面善，不像坏人。不过铺子里有病人，只剩下一间空房了。”

“一间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成。”归齐将银锭交给他。

“你们几位在此稍候，我进去问问掌柜的。”

伙计合上门板，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远去。

没多久，他便去而复返，“我们掌柜的同意几位客人借宿了。”

伙计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拆掉几块竖起的门板，请他们七人进来，又连忙将门板重新安上，防备又谨慎。

药铺后堂有很多把椅子，几人在椅子上坐下，云慕遥问：“敢问，你刚才所说的妖怪是……”

伙计王五刚坐下，听见这个问题，又“噌”一下站了起来，惊恐万状，“客人，这可不能乱打听，万一让那妖怪听见就糟了。”

云慕遥放轻了声音，浅笑着安抚道：“你不要害怕，我们是浮光岛弟子，这次出岛就是为捉妖而来。”

成亲以来，贺兰瑕还从未听过她如此柔声细语地说话。

一听他们是浮光岛弟子，王五的态度立马变得恭敬起来，“你们是仙门中人？”

“正是。”

王五直挺挺地朝着云慕遥跪了下去，磕头拜求：“求各位仙尊救命！自从那妖怪来了桐花镇，我们镇上不知道丢了多少孩子，都被那妖怪抓去了。之前也来了几拨仙门弟子，可没几天就不见了踪影，想来、想来恐怕是……凶多吉少。”

“你放心，我们定会除去妖祟，还桐花镇太平。”

想起那十几个举着鱼灯的孩童，云慕遥问道：“你们镇上丢失的，可是年约四五岁的孩子？”

“有年约四五岁的孩子，也有刚出生的，刚会跑的。凡是孩童被那妖怪看见，一个都跑不了。”

云慕遥眉心紧蹙，心下升起些许不忍。

她没在那些纸童身上感受到任何生机，那些孩子恐怕早已死了，他们的精魂还被妖魔抽出来，用儡术做成了纸童仆人，供其驱使。

真是可怜。

雷乌紧接着问道：“小兄弟，你可知那妖怪的真身是什么？”

王五苦着脸摇头，“妖怪来无影去无踪，我们谁也没见过它的真面目。不过听丢了孩子的人家说起，似乎是纸人抢走了他们的孩子。”

雷乌惊道：“纸人？”

“对，就是给死人烧的那种纸人。”

雷乌四人回忆起自己方才的邪门怪状，一时心里发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问完情况，王五正准离开，又被贺兰瑕叫住。

“等等。”

云慕遥也正准备喊住伙计，还未开口，便听见贺兰瑕率先叫住了他，暂时将到嘴边的话咽下。

王五回过身，“仙尊还有何事？”

贺兰瑕快速看了眼云慕遥，以手掩唇轻咳了声，面色稍有些不自在，“你可听过一首歌谣？”

“什么歌谣？”

贺兰瑕耳尖泛红，握了握拳，尽量模仿那些孩童的语调唱出来：“瑞雪瑞雪吉祥，起动起动龙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

在他身后，归齐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四位师兄也觉得，他这样顶着一张清冷淡漠的脸唱童谣，实在有些违和，让人忍俊不禁。

就连云慕遥，也侧首“望”了过来。

她想问的正是这个。

凡人对修仙者都是充满敬畏的，王五不敢笑，老老实实地回答仙尊的问题：“这是我们这里的祈雪歌，仙尊怎会知道？若是冬日不下雪，土地便不肥沃，来年庄稼就会歉收，所以我们老百姓就会唱祈雪歌来祈求老天爷降雪。可是自从五六年前起，就再也没人唱这首歌谣了。”

“哦？这是为何？”

王五的声音带上几分沉痛，“约莫五六年前，我们桐花镇闹了场罕见的雪灾，大雪连下数日不止，房屋都被压塌，家畜被压死在下面，很多人都被冻死饿死了。我的父母兄长都死在那场雪灾，只有我自己活了下来。从那以后，桐花镇再也没人敢祈雪。”

贺兰瑕听完，感慨道：“竟是这样。”

王五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仙尊若是问完，小的就先下去了，您若有事随时叫我，我就住在梢间。空房间在西厢房最后一间。”

“嗯，你先下去休息吧。”

伙计退下后，他们聚在一起商议。

“少爷，您问这首童谣干什么？”

贺兰瑕温和地回应：“这是纸童口中唱的歌谣。我想，或许会跟妖魔有关，便多嘴问了一句。”

“捉妖居然这么麻烦？”宁坤问道。

他们师兄弟四个都没有捉妖的经验，还以为只需要跟妖魔打一架，将其收服就好了。

这个问题，贺兰瑕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侧眸看向云慕遥。

贺兰瑕只在度朔城见识过低等妖魔，它们长相丑陋怪异，意识混沌，只知道遵循本能杀人，吸食人的精气。至于更厉害的妖魔鬼怪，贺兰瑕只有所耳闻，并未真正接触过。

在场的人里，真正有捉妖经验的，只有云慕遥一人。

不只是贺兰瑕看向云慕遥，其他五人也将视线投向她。

在他们期盼的眼神中，云慕遥平静道：“这只妖狡猾强大，处理起来很棘手。知道了它的来历，我们才更容易想对策。只是目前获得的信息还太少，不足以推断出它的真身。”

顿了顿，她又道：“今夜便到这里吧。先休息，明日再继续查探。”

“好。我跟三位师弟以及归齐小兄弟，留在后堂修炼。公子和夫人去房里休息吧。”

云慕遥刚从木椅上起身，听到这句话，脚步微顿。

这一幕正好被贺兰瑕收进眼底，垂下浓长的眼睫，心头涌上复杂。

在外人眼里，他们二人是夫妻，住在一起没什么不对。可他心里清楚，云慕遥并不承认与他的关系。

后堂连着个四方的小院落，西厢房前面种着一丛竹林。天上月明星稀，夜幕清朗。

从后堂出来，贺兰瑕藏好自己的失落，尽量若无其事地道：“你去空房休息吧，我不会打扰你。”

云慕遥侧首，朝他“看”了一眼，冷淡道：“不必。”

一阵夜风起，竹声阵阵，屋顶碎瓦发出细微的响动。

云慕遥足尖轻点，轻灵如蝶般跃起，青色衣袂翻飞，踩着瓦片翻过了屋脊，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