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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此时间,两人呼吸相闻,近在咫尺,两人仿佛离得近得不能再近。

天香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眼睛,她那一张宜嗔宜喜的小脸上,写满了关切和担忧。

冯素贞心底忽地起了冲动,想将天香就这么拥过来。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暖和吧。

她忍住了,稍稍向后靠了靠,笑道:“只是风寒,没那么严重,”她顿了顿,“我染了风寒,公主今夜还是去客房休息吧,莫要被我过了病气。近来咱们诸多行事都铺展开来,欲仙肯定在各种找空子染指接仙台,咱们有一个病了就够了。”

近来天香对冯素贞总是用“咱们”这个词很敏感,闻言立时直起身,从善如流地吩咐杏儿去准备了客房。

天香道:“我明日帮你向吏部告假,你好好休息,不要忧心太过。若是有什么要和张绍民说的,就让单世文去跑腿。这厮以前是京里的纨绔,想必只要是京城里的事儿就难不住他。”

冯素贞想到单世文顿时笑了笑:“这三十文脑子灵活,办事也是靠谱,就是总是喜欢打趣我。”

天香笑道:“那也是因为你这人有趣,才能打趣啊。”

天香吩咐宫人增加了被褥和火盆,临走前又担心地伸手探了探冯素贞的额头,确认无虞之后,才放心去客房就寝去了。

冯素贞半是因着风寒难受,半是因着心绪难平,睁着眼辗转反侧。

天香对自己的关怀是极为真切的,甚至逾越了男女之别。

坦坦荡荡,毫不造作。

或许,是因为“冯绍民”这个有几分能力的状元郎,在天香眼中是个值得看重的须眉男子吧……

而自己,可能是在这身衣服之下担惊受怕了太久,才会对这份关怀和看重格外依赖,进而对天香产生了不得了的情愫。

啊,总算明白了……

冯素贞稍稍释怀一些。

但她转瞬又皱起了眉,想通这点有什么用!?

咄,知其然不知何以对,竖子矣!

辗转至天明时分,冯素贞总算合了合眼:“应当克制些,再远着些……冯素贞啊,你自己荒唐也就罢了,可不能连累天香和你一道荒唐啊……”

冯素贞这一病如山倒,竟是好几日没见好。虽是不至于缠绵病榻,却也是十分影响精神,每日里看起来恹恹的,去吏部上差也是没精打采。天香耐不住庄嬷嬷的反复念叨,只好延请了太医来为冯素贞诊治。

冯素贞从容道:“也好,刚好我有些事要问下太医。那就劳烦太医近前与我私谈。其他人暂且退下吧。”

那太医进了房号脉号了半晌,出来时支支吾吾地嘱咐道:“不是大病,只是阳虚之下感了风寒。近些日子,公主驸马还是分房睡的好。就算是驸马这病痊愈了,也还是注意些,最好等冬日过去了……再合寝。”

天香琢磨了半天方才醒过神来,八成是这一位连脉都没号着,冯素贞又仗着自己会点儿医术胡说八道了。

庄嬷嬷非常忠实地执行医嘱,每晚盯着天香去客房睡,还难得十分体贴地安抚道:“公主,你们成婚还不到一年,不必急于一时,小心过犹不及,杀鸡取卵啊。”

天香无言以对。

天香替冯素贞在吏部告了假,但刚歇息没多久,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陈阁老笑眯眯地打量着公主府的陈设,颇有些欣羡道:“驸马,我也想像你这样在府里躺着,躲个清闲啊。”

冯素贞笑道:“陈阁老龙精虎猛的,哪里像绍民这么孱弱,让陈阁老见笑了。”

二人寒暄了几句,见天香面色不善地杵在一旁,陈阁老也不好继续绕弯子,就直接表明了来意。

陈阁老道:“我们内阁里,现在缺个中书舍人。需要个资历浅些,但身份压得住的人来才好。老夫左思右想,恐怕只有驸马担得起了。只是从前这个职位是不能兼的,不知驸马可否和皇上打个商量,并不废了吏部的差事,只是兼挑一下,”他又补充了下,“虽然这官职不大,但是以驸马的身份进去,实与入阁没什么差别。熬个几年,时机成熟的时候,怕是能直接封了学士了。”

冯素贞疑虑道:“内阁里应该不缺舍人吧?”这中书舍人听起来厉害,实际上也就是从七品的职位,只是协助阁老们誊抄文书,起草诏令的。

陈阁老连连摇头:“驸马你是不知,自从刘……刘韬走了后,内阁里就失了衡,三天两头吵吵嚷嚷,又没人镇得住……现下这个时节,又不好再选人入阁,所以我才想,找个心眼儿活有能耐的舍人,起个平衡的作用。”

冯素贞笑道:“怎么没人,不是有欲仙丞相吗?”

陈阁老撇嘴:“他就是个架子,屁事儿不懂!就知道给他手下的那些的江湖喽啰找官做。前阵子拟了个长长的单子想要大肆封官,这还了得?我们几个当时就把他打了回来,后来啊,他要给他那什么十二个分舵主敕封地方上的九品官身,我们几个想了想,也不屑在这芝麻绿豆的小官上面和他起争执,就由着他去了。他还说内阁里天天吵架是因为风水不好,惹了口舌煞,要换位置换朝向才能好!”

一直在旁边绷着脸的天香十分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

冯素贞跟着笑了几声道:“这周旋于诸阁老之间的差事,怕是不适合我。不过我知道个人,陈阁老不妨去找他。若是陈阁老觉得还不错,我便去找皇上疏通疏通。”

天香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冯素贞轻巧地吐出了李兆廷的名字。

待陈阁老走后,天香开始哼哼唧唧起来:“呵,咱们驸马真是个以德报怨的老好人,那乌鸦嘴都那么欺负你了,你还帮他找差事。”

冯素贞眉目舒展地笑道:“李兄哪里就欺负我了?”

天香如数家珍地开始声讨起李兆廷来。

从二人刚成婚时李兆廷醉酒莽撞闯入开始讲起,直讲到前阵子在刘韬府上他对着冯素贞大呼小叫来。

冯素贞惊奇:“公主,你是不是预备了个小本子,专门用来记李兄的起居录?看来这中书舍人应该让公主来当,脑子好,口头活,又有谁都惹不起的身份,是做舍人的一把好手啊。”

天香蹙眉道:“你说真的?”

冯素贞看天香那神色似乎真的是跃跃欲试,忙道:“没,公主你是天潢贵胄,这种事情你是做不来的。你往内阁里一坐,怕是没人能踏实办差了。”

天香深以为然,仍是道:“那我也觉得那乌鸦嘴不好。”

冯素贞笑道:“他好不好的又怎样,只要他能担得起这个位置不就是了?他是刘相的女婿,本身在阁老中就是有人缘的。刘相门生故吏多,他在朝堂上行走,多少也都会给他几分面子。”她起身寻起了笔墨,预备起草奏表给皇帝了。

“可你是状元,他是榜眼啊,你说你不成,他就成?难不成一个榜眼还比状元有本事?”天香改变策略,捧一个踩一个。

冯素贞很是受用,直身莞尔道:“公主,前朝三百年江山,出了百十来位状元,虽说其中不乏杨慎、褚大寿、李春芳、申时行等阁老首辅,可我所称道的前朝第一能臣却是以进士出身的张居正。而圣贤阳明公,其父是个状元,却远比不得他的文治武功。可见为文第一,未必治政第一。”

天香好歹治政十年,这个道理她自然明白,但她跟李兆廷结了两辈子的仇怨,死活看不上李兆廷,任冯素贞吹出花来,也仍是一副听不进的态度,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冯素贞极有耐心,轻松把天香肩膀扶住,见她的头发都被摇得有些乱了,不由得笑了一笑,伸手将她散下来的发丝抿到了耳后去:“兆廷兄出身尚书府,自幼耳濡目染的都是这些官场倾轧,他是最会在这些阁老中周旋的人,若不是家道中落……”

天香活了两辈子,不知道这微凉的指尖居然也能烫人。

冯素贞后来说些什么她完全都听不到,只觉得方才被碰触了的耳朵酥酥麻麻,她的脸发起烧来:“算了,既然你觉得那个乌鸦嘴能胜任,就是他吧。你还病着,也别去找父皇费口舌了,我去找他撒个娇就成。”

冯素贞似模似样地躬身谢道:“那就多谢公主垂怜了。”

天香果然去找皇帝磨了磨嘴皮子,敕封诰书一下,李兆廷加封了中书舍人,仍是挂着礼部的职,去往文渊阁行走。

别说,李兆廷除了对着冯素贞不会好好说话之外,还真是个专讨阁老喜欢的奇才。他去了没几日,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子的内阁终于安生了下来。

时间缓缓流逝,接仙台紧锣密鼓地建着,而欲仙却仿佛销声匿迹了一段时日,没有很明显地起什么幺蛾子。冯素贞也就安安稳稳地养着病,每日里只是弹琴念书,日子安生得像幅画儿。

天香除了每日在府中陪着冯素贞消闲之外,带着小花儿又进了几次宫找菊妃闲聊。菊妃不知怎的,比初时热忱了许多,二人聊着聊着,倒是真的约下了一场戏。

两个女人雷厉风行,当日王总管就遣人去了来福楼里定了班子入宫唱堂会。

冯素贞在府里闷了许久,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听天香这么一讲,立时表示也要进宫听戏。

是日飘着零星小雪,天香念着冯素贞有病在身,给她左一件右一件地添衣裳,鼓鼓囊囊地成了一团球儿。

冯素贞揽镜自顾,叹了一声又一声,轻声细语地求了半晌,却没能打动天香的铁石心肠:“你进宫是要骑马的,再吹伤寒了怎么成?想要出门看戏,就只能这样穿!”

冯素贞只好横行霸道地出了门。

庄嬷嬷见冯素贞这一摇三晃的步态觉得不妥,桃儿却非常赞同天香的决定:“驸马现在这样子,倒是有了几分官相了!”

天香得意洋洋。

一行女眷预备坐车出门时,单世文小跑着进来,眉开眼笑地禀告道:“公主,驸马上不去马!”

多年习武的冯素贞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但最终冯素贞还是没能脱掉哪怕一层夹衣,垂眉耷眼地坐着单世文赶的马车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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