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恩科,也没时令讲究,若是学台的试题已出,顶多再有十来天就要考了。”
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唐荼荼连忙点头:“这样啊,牧先生想得果然周到。”
牧挂书惆怅道:“时间这样紧,少爷遭逢此大难,还不知道能不能考好。”
唐荼荼有点走神,闻言回了句:“这算什么大难,两个小孩打架罢了。”
牧挂书目瞪口呆望着她。
唐荼荼领悟了他这个表情,知道自己又说怪话了,忙抿嘴一笑,细声细语道:“先生去忙吧,我去跟哥哥说说话。”
牧先生惊异之色还没消,呆呆点点头,脚步虚飘地出去了。
内屋的唐夫人和珠珠,还有那俩书童,都已经散去了,留下一室清静,让少爷休息。
可唐厚孜静不下来,他躺在床上,心里的怒火和委屈混在一起,在还没被阅历撑大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没个出路。
一回神,看见妹妹站在屏风旁望着,唐厚孜连忙背过身,抹了把眼睛,又把被子展开盖身上,瓮声瓮气说:“你别进来,大姑娘了,往哥哥房里钻像什么样子?”
唐荼荼“噢”一声,扯了张杌子坐他床边。
房里安安静静的,唐厚孜又难过起来。爹不信他,母亲隔着一层,又听不懂他说的,阖府里只有妹妹是自己的亲人了。
他茫然唤了声“荼荼”,“你也觉得哥哥错了么?”
唐荼荼摇摇头,安静地给他削了一只梨子,可看他这下唇裂着、下巴肿成个馒头、全身涂着药不敢屈伸的样子,又不知怎么给他吃,最后一块一块塞自己嘴里了,弯唇笑起来。
“你怎么还笑话我,珠珠都掉了一缸眼泪呢。”唐厚孜不满地瞥她。
何止,珠珠还嚎了半个时辰呢。
唐荼荼隔着被子,轻轻拍拍他胸口:“以后呀,别天天翻来覆去地看你那一屋子书了,学学拳脚功夫吧。”
唐厚孜:“啊?”
“起码,把身板练结实些,别让人一拳就打倒。你天天读的那孔夫子,人家还是个身高九尺的山东大汉呢,有力气傍身,再跟别人讲道理。”
唐厚孜嘴角直抽,这是说这的时候么。
“荼荼,你还小,你不懂。”他长吁短叹,一副忧国忧民的沉重样。
唐荼荼刚从牧先生那儿听了一脑袋天书,还没消化完,不想从他这里再听一脑袋,忙起身要辞:“哥,你睡会儿吧,记得晚上别睡太早,等等我。”
唐厚孜一愣,不等问出口,她已经快手快脚地出了屋。
*
今儿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谁也无心用晚饭,戌时正了,才将就吃了几口。
唐荼荼把珠珠哄好,回了自己屋子,与福丫一起翻遍衣箱,找自己的漂亮衣裳。她虽胖,唐夫人给她做的好衣裳却不少,跟珠珠一样得做,谁也不少一件。
最漂亮的,要数上个月底做的那件。那会儿珠珠十岁生辰,满大街的挑漂亮衣服,正逢锦绣坊出了一批新料子,轻薄如纱,却比纱要亮得多,做出来的衣服特别好看,穿上明晃晃的,似菩萨座下的小仙娥。
珠珠吵着要,唐夫人从来不厚此薄彼,俩闺女一人做了一件。裁缝手很巧,做出来的衣裳竟不显身材,唐荼荼穿上也显得明眸善睐的。
她拿着这件肩宽一尺二、腰围二尺三的轻纱,回身在福丫身上比划,若有所思。
福丫被她盯得奇怪:“小姐,您看着我做什么呀?”
屋里烛灯只点到屏后,唐荼荼在这半屋明亮中细细看她。
福丫平时显得呆,是因为这丫头做事太拗,可真要说起来,福丫姿色不差。
她娘是老宅里的一等丫鬟,老太太亲手调|教大的,早年是想留给最不成器的幼子做姨娘。留在身边教养了几年,老太太舍不得了,福丫她娘借机求了嫁人的恩典,老太太睁只眼闭只眼地允了。
福丫得了她娘的美貌,又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容貌不说上佳,也足够叫人眼前一亮了。
“你困不困?”唐荼荼问她。
“奴婢、奴婢快要困了……”福丫心提得老高,战战兢兢的:“小姐您要奴婢做什么呀?”
“要你帮个忙。”
唐荼荼把这一身纱衣披在她身上,又找了个两顶短帷帽,给她和自己一人一顶扣脑袋上,拉起福丫就走。
后门外,一驾黑顶马车刚到。那陌生的车夫面庞白净,却贴着两撇假胡子,眼睛灵动地冲她俩笑了笑。
望着马车穿过小巷,离街门越来越远,福丫想哭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