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陵没想过这辈子还能遇见温林风。
好笑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即便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从未擦肩而过。反而是在这个陌生的小城镇上再次相逢。
“好久不见。”温林风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江陵顿了一秒,才握了上去,“好巧。”
温林风的手比他大一些,交扣在一起的时候,拇指能与食指相抵。那人的手掌总是很干燥,温度要比他高一些。
一触即离。
三线城市小城镇上的联合项目。
温林风是其中一方的代表。江陵亦然。
“没想到……”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看向对方。
江陵不敢多看那人一般垂下眼睫,局促地出声:“你先说。”
那人在江陵的耳里落了一声轻笑,刚要开口,主办方的人插了进来,安排他们入座。
温林风一边跟着主办方进入会场,一边回头,偷偷用唇语把话补完。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落座时,温林风和人换了个位置,坐在了江陵的对面。
江陵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为之。
与会过程中,江陵一直垂着头,认真地做着笔记,手里的笔一刻不停。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的心猿意马,眼睛是凝在笔尖,注意力却全落在余光里的人身上。
高考结束后他们没再见过,但温林风依然是那么好看。
愈发硬朗的脸廓,浓黑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唇色不深不浅,唇也不厚不薄。五官似是没有什么能让他夸上天的好看,但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他年少时放不开的温林风。
那人身上的温柔也没被粗粝的时间磨去。
嘴角那一抹熟悉的浅笑,始终都在。
“接下来,我们请易能的江设计给我们讲解一下整个山地公园的初步规划。”
江陵的表情明明那么认真,主持怎么都不会料到这人不知神游去了哪里。于是走到江陵身边,把麦轻递过去,小声提醒:“江设?”
江陵骤然回神,有些窘迫地笑着,道了句不好意思。
他紧张地捏着话筒,起身走向主席台。穿过投影幕布时,PPT的颜色投在了他的白衬衫上,折成了略显炫目的光。
直到站定,他才发现主席台离温林风那么近,和他们以前隔着一个走廊的课桌差不多距离,仿佛只要他往前跨一步,就能去到温林风的身边。
他静止在台前,明眸里又印出了那人的笑意。
温林风还向他扬着眉侧了侧头,如同在提醒他记得说话。
江陵眨了几下眼,收回心绪,“大家好,我是易能的江陵。我将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为大家介绍一下山地公园的综合规划方案。”
直到被同事用笔戳了下手背,温林风才从江陵身上移开眼,疑惑地侧目看向同事。
同事冲他一扬下巴:“想什么呢?”
他的钢笔尖一直抵在同一处,墨渍晕开,不知道透了多少张纸。
他摇了摇头,转回了眼神。
他只是突兀地忆起高中那会儿的江陵,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江陵。
存在感很低,低到他完全想不起,在他们俩熟络之前,除了上课答题,江陵还做过哪些事,说过哪些话。
他身边似乎一直围着很多人。
但江陵永远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安安静静。不声不响。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江陵可以滔滔不绝说上一个小时。
可以不结巴。可以落落大方、不慌不忙。
但好像害羞的毛病还在,那只偶尔撞入投影光线里的耳朵,红得能滴出血。
江陵汇报结束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嗓子在冒烟。
他很少发表这样的长篇大论。
这次是他们组的组长临出发前盲肠炎,住院手术去了。总要有人顶上,他是主设团队的,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到了他头上。
同事开玩笑地揶揄:“你可是重点培养对象。”
江陵无奈。
为了这次的汇报,他熬了几个通宵练习,最终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状似自信地侃侃而谈。
手心出了些薄汗,有些潮意。
他看向主持人,主持人冲他点了点头,而后直接站起来道:“感谢江设。那接下来请全材建的温工给我们介绍一下公园的总体结构设计吧。”
说罢,对着江陵小声道:“话筒直接给温工就行。”
江陵还没反应过来,温林风已经缓步走来,立在了他的面前。
温林风比他高一点。
不,以前是高一点,现在要高出半个头。身板显得愈发的笔挺。衬衫袖整齐地挽起,停留在手肘下方,露出小臂。
那人的手又伸了过来,摊开掌心,掌纹清晰可辨。修长的指骨,清瘦却又绝对有力。
江陵曾经很多次地想,和温林风牵手的感觉一定很好。
自己的指融于他的指缝间,将温存合拢于掌心,由脉络清晰的掌纹将其纳入,笼于心尖。
自己略显温凉的手,会将温林风手心的温度带得低一些。
和他的体温,更近一些。
江陵放下话筒,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蹭掉了粘腻的汗后,重新拿起话筒局促地递了过去。
温林风这次笑出了声,又很快用一句“谢谢”掩了过去。
直到落座,江陵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多余的事。
话筒放着,温林风自己能拿,他为什么非要递到人家手心里……把自己的心跳弄得这样乱。
温林风的声音很好听。
好听到江陵只会用好听来形容。他贫瘠的词语库里,找不到可以用来形容温林风的。
以前是,现在也是。
没有故意压低装逼的嗓音,咬字清晰且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