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私宅坐落于A市有名的豪宅区“青云台”,地处A市经济核心,寸土寸金,又是独栋建筑,更有国际知名的建筑设计师参与设计,业主大多是A市有名有姓的富商、明星之流。
对大多数人来讲,青云台的住所都是有价无市,能够入住其中的几乎都是业中名流。
徐宛轻车熟路地在青云台E区入口踩下刹车,坐在后排的章教授透过车窗打量片刻,不禁感慨:“青云台的开发虽然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但现在看上去也不觉得落后,不怪有钱人都爱往里钻。”
“可能因为E区是五年前新建的,设计上有不少创新。”徐宛耸了耸肩,故作俏皮地压低声音和他抱怨,“A区B区那边可就老旧多了,一整个暴发户的气味儿,您该高兴程家住在E区。”
交谈间,入口处的安保人员迅速靠近,礼貌地向他们点头致意。
徐宛摇下车窗,熟稔地报出程家预留的手机号,经过核查,很快确认了他们的预约申请。
车辆缓缓驶进E区深处,途中芳树葱郁、云低碧水,入目佳景美不胜收,饶是章教授这样阅历的前辈也显得兴致勃勃,一路游赏。
与其说这里是富商们的住宅区,倒不如说是某处闲人勿入的世外桃源——得加钱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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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宅在青云台E区的最深处,因为这里的独栋别墅之间相距甚远,徐宛足足开了近半小时才隐约见到一点影。
该别墅采取市面上最为常见的北美风设计,兼具古典情怀和现代风格,虽然比之路上远远望见的其他宅邸显得普通了些,但外观看上去也相当简洁大方,配色活泼而富有创意。
徐宛摸着下巴看了几秒,目光在这幢红白相间,还夹杂了一点嫩黄色和雾霾蓝的别墅上停留许久。
徐宛觉得这配色有点奇怪,但奇怪之中又很自然,因为他非常了解某些暴发户就是这样毫无逻辑。
——反正一定是甲方的偏好过于创新,而不是他的审美已经跟不上时代。
“叩叩”。
徐宛应声摇下车窗,这才留意到自己已经驶近了甲方的豪宅,早已候在大门处的管家正含笑向他们问好。
“章教授,徐先生。我们接到了安保的电话,就知道是您二位来了。您是否介意让我们家的司机来代您将车停到车库呢?或者由我为您带路。”
徐宛当然不是身体力行的主儿,当机立断把车丢给程家司机,便陪同章教授一起随着管家步进程宅。
途中管家语带忧虑,简要地向他们介绍了程思群:“小少爷今年十三岁,年前才和老爷夫人一起,从国外返回。我们猜想,或许是国内的环境对他有些陌生,缺少儿时朋友的陪伴,让小少爷比从前还要寡言。大约在五个月前,小少爷的爱宠寿终离世,小少爷便从那时候起开始抗拒上学,也抗拒家庭教师,更抗拒和人对话。三个月前,老爷开始聘请一些素有盛名的心理医生……诸如袁教授、秦教授,但因为小少爷的抗拒态度,使得他们的治疗难以推进,而后,夫人的友人向她推荐了章教授,我们便向章教授发送了邀请。”
他停顿片刻,推开别墅紧闭的大门,引着二人走进宽阔的穿堂,步过楼梯,停在会客厅外:“夫人、少爷,章教授和他的助手到了。”
会客厅里的女人风姿绰约,正与另一名低头看书的少年倚在一起。
虽然看上去更像是女人单方面地贴着少年,但两人相似的昳丽的眉眼足以佐证二人关系。
“吴夫人,程公子。”章教授开门见山地对两人点了点头,便不加掩饰地将程思群打量一遍,目光停在他手里的书上,“《梦的解析》?令公子也对心理学有兴趣?”
程思群并没有理会他的搭讪,依旧神情淡漠地阅读着手里的书籍。
吴夫人显然为自己儿子的不礼貌有些羞愧,忙圆场道:“是,这孩子看书很杂,什么都爱看一点。刘伯,让小锦她们送的甜点怎么还没到,可以辛苦你去后厨看一眼吗?”
刘伯心下了然,颔首而去。
会客厅里便只剩四人面面相觑,吴夫人又道:“二位请坐吧,不知道你们的口味,就先擅自准备了金隅喜欢的咖啡。如果不合心意,我再叫人换两杯来。”
章教授坦然落座,捧着桌上的咖啡呷上一口:“不用麻烦。”
“那思群,你先回卧室看书,妈妈和章教授先谈谈其他的事,可以吗?”
程思群沉默地将三人扫视一遍,并没有多说什么,独自抱书离开了。
徐宛品了一口咖啡,谈不上什么评价,接着又将注意力放在会客厅的陈设上。别墅内部的基调虽然偏向简约,但并没有舍弃太多古典风的元素,反而在许多摆件上都可以看出主人对古典风的执念,可见这个家里的话事人应当是一个相对守旧,比之创新更倾向稳中求进的中年形象。
那么外观的嫩黄色和雾霾蓝,如果不是设计师的自作主张,那就该是吴夫人或者其他人的奇怪癖好了。
……比如,刚才那个神情淡漠,但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傲慢和乖张的小少爷。
假定外观配色是他的主观要求,那么这小孩要么就是具备了寻常人嗤之以鼻的审美,要么就是无事造作,脑子有坑。
“如您所见,章教授。”等到楼上传来程思群关门的声音,吴夫人才卸下防备,难过地抹去眼角湿润,“思群以前很讲礼貌,也很乖巧,但这几个月他总是这样,我和金隅都很担心,是不是他在国内的学校受到了什么排挤。可是老师们都说他回国后成绩进步很快,同学们也都很主动地和他沟通,是他自己不肯搭理别人。”
章教授想了想,示意徐宛适时进行记录:“除了社交,他在生活中还有其他异常吗?比如饮食和作息,和在国外相比有变动吗?”
“没有。他还是很自觉地遵守着我们约定好的作息,他一直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回国至今,程公子依旧没有交到任何一个国内的朋友吗?”
“是的。他的性格很孤僻,对待人情也很冷漠,就连和我们都不太热络。”
吴夫人说着说着,又是悲从中来:“我真的无法理解,思群这么好,可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我们亲近呢?”
“人的性格的确是天生就有差异的。”
“可我和金隅都不是那样冷漠的人啊……呜呜……思群再这样下去,我好怕他病情加重,六亲不认……”
“……不,”章教授艰难地解释,“我想离那个阶段还有很远的距离,家属可以乐观一点。”
徐宛听困了。
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喝完,但吴夫人仍在声泪俱下地表达自己的担忧,章教授神色凝重,显然是有些烦恼。
就是说,程公子生了什么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给他治好。
但很显然,吴夫人也不清楚自己儿子的病因在哪。
听不下去。
依照徐宛对富商家庭的了解,已经基本可以给这对父母定罪了。
但有必要吗?
没有。
因为世界上本来就少有十全十美的父母,享受着优渥条件的程思群也不会是单纯对父母心存怨气就变成这副德行。
徐宛记录下所有还算有用的信息——大约一两百字,随后就都是吴夫人单方面的倾诉。
可能儿子带来的压力,使得她比儿子更需要心理咨询。
徐宛悄悄按几下手机,不动声色地发送了一条V信。
几分钟后,手机如愿作响,徐宛歉然一笑:“我想去阳台接个电话。”
“一楼正在做清洁,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去二楼的露台。”
徐宛果断谢过,怜悯地拍了拍章教授的肩,一溜烟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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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来电话的是俞偲。
听到俞偲熟悉的声音,徐宛憋了一上午没来由的郁闷总算找到了发泄口:“吃午饭了吗?”
露台外还能俯瞰到程宅后的一大片花园,姹紫嫣红,也不乏一些名卉奇株。
程宅的佣人并不多,又或许是专门为了他们的到访叮嘱了佣人们不得随意走动,徐宛在露台徘徊一阵,也不见有人过来问候。
“还没到点,我是到卫生间给你打的电话。”
徐宛乐了:“喔喔,带薪拉屎~”
俞偲:“……你文明点。”
“知道啦,和你还讲究这么多,那多没意思。”徐宛呼吸了一口空气里隐秘的花香,又不禁一叹,“幸好你打电话解救了我,不然我要被客户念得头痛了。”
俞偲问:“不是你发V信叫我打电话过来吗……怎么了,甲方很难相处?”
徐宛又是长长地一叹:“她不是难相处,她是那种,很少见的那种——祥林嫂,你理解吗?”
俞偲禁不住一乐:“你还在别人家里,就敢背地说主人坏话?”
“哼哼,我特意找了没人的地方,偷听的才没礼貌吧。”
徐宛扪心自问,二十年来还不曾从事过这样的服务业。
以前他也时常游走于各家会客厅,但一向是小脸一拉,别人都唯恐他动肝火,争着抢着讨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