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幸安仔细思索了半晌,把缰绳绕在手指上缠了一道又一道,直到灰黑瞳仁里盛着的眼波熠熠闪着光,喉头密密地发痒,他才开口喊:“矜儿。”
何矜在寿康侯府里天天都和混日子一样过得闲适又懒散,幸而原主这个神经病本就从不管什么规矩礼数,也省了她费工夫去学许多繁文缛节。
但她在谢幸安的马车里,依然没来由地坐立不安。
尽管这里头铺满了软垫,帷幄还是用精细的水红色贡缎所制,甚至坠了不少的流苏穗子,不远处的小桌上还放着各式零食。
左看右看都不像能让人压抑的。
其实何矜只是看着文静,可从小就不怎么老实,上幼儿园连个坐姿都没能学会,以至于差点被老师当成多动症的小朋友做出特殊处置。
她也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坐得标准安生至此,脊背挺得倍直,双腿并拢,两手自然下垂放在膝上,眼睛圆睁着平视前方。
这姿势,不得一朵小红花很难收场。
她恍恍惚惚中似乎听见谢幸安在外头说话,但也好像没说明白是什么事,只一句“今儿”就戛然而止了。
本着不让大佬尴尬的原则,何矜礼貌着小心发问道:“大人您说,我在听的。今儿,怎么了?”
“不是那个今儿。”谢幸安垂着眸,睫毛微微向下覆盖着眼瞳,映出来带有小圆圈光晕的阴翳,“矜儿,是我……在喊你啊。”
何矜本来就神经紧绷,这下子更加不淡定,从倍直的脊背到两臂都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强笑道:“哈,大人您不必这么喊我的,怪不习惯的。”
更是还怪吓人的。
“我……我早听别人说过,夫妻之间虽没成婚……”谢幸安的耳根处通红发烫得直痒痒,他也忍住了没伸手去挠,耐心引导,“也不必那么见外,比如你也可试着唤我亲近些,试试的。”
“比如……什么郎。”
何矜都快哭了,她哑着嗓子轻声喊一句“谢……谢郎”。
谢幸安很满意,顿时昂首挺胸,腰不酸了,连腿踏在马镫上都觉得更有劲了。
既然成婚这事已定,何矜沉痛之余,也不可避免地想起来书中原主嫁给谢幸安之后的剧情。
何二小姐本就是服了春.药,遭人暗算失身给了谢幸安后才不得不嫁给他的。她对这门亲事极不满意,对谢幸安也万分厌恶,成天颐指气使,时或缠着谢幸安求欢,事后还到处宣扬他床笫无能,行为举止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精神分裂之作死型。
谢幸安虽备受她羞辱,表面却也极是淡定,一直尊称她为“何二小姐”,只在她故意流产,还在府中养了男宠,大谈谢幸安有多无能后,才终于使他忍无可忍,彻底发怒。
书中,谢幸安在囚禁并绑缚住原主之后,看着她头次眼底要溢出来的恐惧已经毫不动容,还能摸摸她煞白的脸微微笑,前所未有地亲昵喊道:“矜儿,我也无法,你实在是,太不乖了。”
原主这时候才明白,这和她成亲经年的男人并非一条任打任骂的哈巴狗,而是匹不可招惹的狼王。她惊吓至极,平生第一次磕头求饶道:“谢郎,幸安,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我……”
此后的描写一片隐晦,但读者都清楚,何二小姐的盒饭终于热好,且再不想也得吃光。
所以对何矜而言, “矜儿”、“谢郎”这种肉麻的称呼一经出现,全然不是在走甜宠剧情的模样,反而像正对她发出死亡预警信号。
谢幸安择机偏过头,偷偷忘了眼正襟危坐,苦着脸冥想的何矜,出口劝道:“你大可不用这么拘谨的。”
“我平日只骑马,这车舆本就是专为你备下的,你有哪处不满意的,都照你说的改。”
何矜挠挠头,郁郁不乐地答道:“哦,好。”
谢幸安毫无实战经验,并不怎么擅长跟女子搭话。即便作为他偷偷看过的言情话本里的案例,都要么是些才子佳人吟诗作对,要么便是市井流氓满口荤话的。
何矜不学无术他知道,估计非要舞文弄墨那也是大型寂静现场。至于那些……还是算了,不是他这种翩翩君子的嘴里能说出来的。
倒也不是不能说,只不过还没到那跟她彻底放飞的时候。
“到了,矜儿。”等到马车的四个轱辘都稳稳停止转动,谢幸安才直直走过去,掀开帷幄把手伸给她,“来吧,下来。”
临近入夜时本来该天色昏黑,但或许因为赶上过节,到处都灯烛大亮,照得谢幸安一张脸清楚明晰地显出来,包括他勾起嘴唇挂着的温柔微笑。
何矜:“……”
矜儿配微笑,死亡两件套。
何矜不想的,但她控制不住,双脚在不自觉地发抖,连带整个小腿都轻轻晃动,她将手谨慎搭在谢幸安臂上,一步一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