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十一年深秋,崔矩逃窜至江南,江南八州府大乱。桓列与庆王带兵急行前往江南平叛。
桓皇后日渐显怀,便时常召乔言进宫。故而乔言一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桓列。
长安大理寺中,乔言在一堆繁杂的案卷中,寻找着她想要的东西。
定王之乱后,崔府的案卷中,有一卷记载着,崔府三姑娘的奶嬷嬷因为看顾不周,而被崔府发卖了,此后没有多久,崔三姑娘身边伺候的人也都被打发到了庄子上。
乔言揉了揉眉心,崔三姑娘藏春一名恐怕是名副其实。
郗声匆匆而来,他看着乔言欲言又止。
“郗少卿有话直说便是。”乔言看了一眼郗声,手中的笔在册子上圈圈画画。
郗声沉声道:“江南出事了。”
乔言笔一顿,她抬眼望向郗声。
“庆王身边出了叛贼,庆王殿下与明善遭遇了崔矩的埋伏,明善为救庆王重伤,而庆王也在崔矩的围杀中下落不明。”
乔言心跳慢了半拍,她愣愣望着郗声,全然没有注意到,墨水糊了纸张。
她面上带着慌张。
“我出宫前,听人议论,中宫听闻此事,叫了太医。”郗声凝重说道。
乔言慌忙起身,案几上的墨水被掀翻,黑色的浓墨洒在绯红的官服上。
“如今长安城中人心惶惶,崔矩这么多年可不全是在江南经营,长安之中,曾有多少人依附于他,无人可知。”
乔言咬着下唇,摩挲着手指,点了点头,她自是知晓这些。
大理寺中的官吏皆是有意无意望向乔言。
“子方兄,我,我入宫一趟。”乔言思索片刻对郗声说道。
未及郗声应答,她便不顾仪容向外走去。
大理寺中不少人议论道:“临川伯出了此等大事,饶是冷静如乔寺正,也不免慌了神。”
“庆王殿下如今还下落不明,那可是当今唯一的弟弟啊。”
“你的意思,当今会怪罪临川伯?”
郗声皱眉制止了这些人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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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桓皇后有孕后,时常召见乔言,太后便做主给了乔言一块通行令牌,可在内宫通行无阻。
乔言匆匆入宫,未料到,在宫门口瞧见了被召见的南溪。
“乔言。”南溪将人叫住,他看着乔言慌乱之下,竭力保持冷静的模样,自然点了点头。
“砚之兄。”乔言应声道,只是她此刻心不在此,对于南溪也没有了应付的心思。
“你可是为了临川伯之事入宫?”南溪问道。
乔言无心多言,点了点头。
然而南溪看着乔言官服上腰带上挂着的玉佩倒是并非他所赠那一块,而衣角是已然干涸的墨迹。
南溪正色道:“此时你莫要担心,当今现下召我来,便是为的此事。”
桓皇后身边的凌波匆匆走来,道:“娘娘知晓夫人担心必然会进宫来,便叫我来此接夫人。”
乔言点了点头,忙问道:“姐姐现下如何?”
凌波为难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南溪。
乔言冲着南溪告了声罪,便随着凌波匆匆向内宫走去。南溪看着她的背影,神情莫辨。
当今身边的小黄门见到南溪,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忠勤侯随我来吧。”
紫宸殿中,崔汝坐在下首,抑制着咳嗽的声音。
当今脸色难看,毕竟军报传来,崤山有崔矩的心腹依旧在负隅顽抗,冯幽一时不得脱身。
“砚之,你来了。”当今随口招呼道。
他站在江南八州府的舆图前,如今崔矩在江南行事猖獗,除却秀州一府,其余七府皆在崔矩手上。
南溪站在一旁,等着当今开口。
崔汝满心忧虑,若崔矩事败,崔家或有一线生机。可若崔矩事成,在这长安城中的崔家人,不知能不能在他入长安前活下来。
当今在崔矩一事出来后,虽没有撤了他的尚书令,但是却暗中让人看住了崔家。崔汝心中清楚,一则是因为当今需要一个人稳住崔矩或是崔家在长安城中的势力,二则也是想看看能否从中查出崔矩的一二线索。
当今与京畿大营的主将文斯弱说了两句。
“砚之,江南之事,你从京畿大营调兵两万,前往江南,一则平叛,二则务必找到季秋。”当今看着南溪,说道。
南溪闻言不禁皱了皱眉。
“可是有何问题?”当今问道。
南溪摇了摇头,但依旧凝眉望向当今道:“陛下,京畿大营十万大军护卫的中州安危,贸然调动,恐有不妥!”
当今轻哼一声:“若是再不调兵,恐怕崔矩就要嚣张到这长安来了。”
南溪垂首沉默了片刻,还是道:“京畿大营乃中州稳定之基石,实在调动不得。”
文斯弱皱了皱眉,道:“不若从京畿大营抽调一万,再从禁军抽调一万?”
朝中之人都知晓,如今禁军虽有三万,但论起受器重,还不如那八千羽林卫。
当今看了看文斯弱,又望向南溪,道:“那便如此吧。”
文斯弱望了一眼南溪,便领命告退了。
南溪侯在一旁,等着当今发话。
“砚之。”当今深深看向南溪,“你与朕亦是算得上师出同门。江南之事,朕,便交给你了。后日开拔,归来朕为你接风。”
崔矩案发后,十一年前定王之乱便渐渐没有如先前那般忌讳了。定王、南溪皆师从卢观君,而当今师从卢望邻,虽非同一老师,但卢望邻、卢观君确实兄弟,说是师出同门也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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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出事,坤宁殿中的一应宫人皆去了一回内狱,太后依旧不放心,带着自己的心腹,亲自坐镇坤宁殿,到底是做了几十年宠妃的人,太后又怎会没有些手段。
乔言到时,坤宁殿中已然肃清了。
桓皇后倚在床榻上,脸色略微有些苍白。
太后见到乔言便拉着她的手,安慰道:“莫慌,明善没事儿的。”
乔言点了点头,凌波与太后的心腹嬷嬷都守在门外,她松了口气。
“我还与母后说,你能冷静得久一点呢!”桓皇后笑道,“却不想,你竟这般着急进宫来。”
“忽而听闻中宫出事,我心下一慌,便进宫来了。”乔言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忽然便传太医了,姐姐没事儿吧?”
太后一笑,打趣道:“无事,她是昨晚上自个儿偷偷吃辣,今儿个就有些不舒服了。恰巧碰上江南军报传来,正是应了景。”
“不过,这倒也正巧,可以算作那块玉佩的功效。”桓皇后轻哼一声,凉凉说道,“若非事实摆在眼前。我当真是不相信。那可是累代忠诚的忠勤侯府啊。”
“当日先忠勤侯夫人一腔孤勇,孤身进宫,舍命救下哀家,就是为了南砚之不受定王牵连,就是为了保他忠勤侯府不败。南砚之到底是辜负了先忠勤侯夫妇的这一片苦心了。”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
她不禁想起,征元年间,就对乌桓是战是和一事,桓家与崔家在前朝吵得不可开交。崔家拉忠勤侯府下水,却不想,先忠勤侯站在桓家一方主站。之后更是战死在甘州。只留下先忠勤侯夫人与南熠孤儿寡母在侯府。
乔言叹了口气。
桓皇后一愣,她看着乔言,不禁问道:“皎皎当真查到,道徵的下落了?”
“若是我推测得不错,定王的道徵郡主就是崔府的三姑娘藏春。”乔言说道。
太后一愣,桓皇后也是一怔。
“崔三姑娘因是崔二夫人难产所生,先天不足,故而身体一直不好。我曾带女医假作侍女,邀请过崔大姑娘与崔三姑娘到府中小坐,女医言,崔三姑娘看着并不像是先天不足的样子。”乔言说道,“而且我今日暗中翻查崔府案卷,查到崔三姑娘身边的人在定王之乱后被换了干净。如今,郗少卿已派了高毅去找崔三姑娘当年的奶嬷嬷。”
乔言抿了口茶又道:“而崔三姑娘到底是不是道徵郡主,今日应当就能知晓。”
桓皇后点了点头,问道:“可是想看看崔三姑娘锁骨上是否有痣?”
乔言点了点头。
“不过,此事崔汝当真不知?崔二夫人也能不知?”桓皇后沉声自问。
太后倒是松下一口气,道:“好在如今人还在崔府。”
乔言皱了皱眉,道:“虽然如今陛下看住了崔府,但忠勤侯也不会坐以待毙。”
“不错,后日他便要开拔,他不会任由道徵继续呆在崔府。”桓皇后说道。
乔言抿了抿嘴,道:“只是,为了不让忠勤侯有所疑心,如今崔三姑娘还动不得。”
当今入坤宁殿时,三个女子已经说起了别的。
“皎皎当真一点儿都不担心明善?”当今看着明为妻弟媳、实为大侄女的乔言,纳闷道。
桓皇后噗嗤一笑,道:“此事便是明善与皎皎商议后定下的,知道是假的,在我们面前,皎皎有什么好装作担忧地?”
当今一想,还真是如此。
正如乔言所说那样,崔矩一事能这么顺利被查出,背后定有人推动。但此人但到底是何目的,却不得而知。对于忠勤侯的怀疑,是乔言提出来的。郗声与庆王听闻皆是不信,便是当今也不愿相信忠勤侯有异心。
桓列与庆王开拔江南前,乔言便在太后的长宁殿中道出了对南溪的怀疑,甚至拿出了证据。
一句笃定卢秀衡身份的证词,一枚与有孕之人有害的玉佩,皆是出自南溪。
当今又是叹了一口气。
“果真是如明善所料,京畿大营、禁军,南砚之皆有染指。便是朕身边,也有他的眼线。”当今叹了一口气,“朕这些年都忘了,他与定王才是真正的师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