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转身离去，她越走越快，甚至开始小跑。她闪身避过人流，捂住腰腹的右侧，扶着墙轻轻嘶了一声，她跑岔气了。

这里是一条大约能让两个背着花娘的脚夫并行而过的走道，因为花娘们平日常走，还算安全。唯一的缺点是朝向不好，又兼凌晨，光线很是昏暗。

但思思现下很喜欢这昏暗，她仰着脸眯了会儿眼睛，总算没让眼泪落下来。

“怎么在这里哭？”一阵清新的木香扩散进思思鼻尖，她面前投下一小片阴影，她一惊之下仰头直接撞在砖墙之上，不得不泪眼朦胧地揉了揉后脑勺。

“如玉娘子。”她小声招呼，被娘子身后的小丫鬟瞪了她一眼。

“娘子，我们快回去吧，被人注意到就不好了。”

花魁娘子退场后一般会用青布小轿挑回楼里，但因为春过半前楼与后楼较近，偶尔娘子下轿走走也无妨。可今日娘子身边只有自己一人在旁，还是尽早回去为妙。

“我没记错的话，这也是楼里的姑娘。”如玉轻轻点了点小丫鬟，转头又问了思思一次：“怎么在这里哭？”

思思有几分眩晕，机会来得太突然，让她的声音里带着声：“我、”不能说室友，要是娘子觉得她人际关系不好怎么办？“我跟朋友闹一点矛盾，她觉得我好高骛远，贪慕虚荣……我们吵架了。”

“‘好高骛远’……”如玉咀嚼道，“你有文学底子？”

“我在课上听王姑娘这么说过，我私下有去上课。”思思吞咽了口唾沫，她知道自己不能撒谎，因为如玉娘子一考校自己就会露馅，“我想给娘子做丫鬟。”她鼓起勇气道。

一问此言如玉身后的丫鬟早已像刺猬一般炸开，脸颊气鼓鼓的，紧抿着唇不说话。

“上课？哦。”如玉想起了楼内的一点风声，“先生讲得如何？”

思思磕磕绊绊地讲了自己的想法，她注意到如玉随着自己讲述不时点头，不由再次心生希望：“娘子，我为人很灵巧，妈妈夸我过合人心意。做事也勤快，您就收下我吧。”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如玉淡淡道，伸手抚了抚思思的发旋。

“娘子，我们快回楼里去吧。”丫鬟的眉梢中流露出些许放松，但这神情转瞬即逝，她连忙恳求如玉，生怕她改变主意。

如玉回头看向小丫鬟，面上稍显斑驳的妆容并没有盖去她的动人，她的眼神温温的，小丫鬟却被她盯得打了个磕绊，她撅起嘴来：“我、我年纪不大，但也没什么要她做的事呀！”

“如玉娘子，我想跟在你身边长长见识。”思思恳求，目中已盈出水光，这是迄今为止她离那些达官贵人最近的一次了。

如玉转头看了看小丫鬟，又转头看了看思思，最后只对这两个孩子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罢了，都跟来吧。”

思思用去刹那理解如玉娘子的言语，她没理会丫鬟那充满敌意瞪着自己的视线——她毫不在乎，欣喜在她胸腔爆炸，她想要跳起来也想要大叫——她飞快地拎起裙摆跟在如玉身后。

***

却枝被闲人绊住了脚步，对方似乎想要拉着她聊一些王言衣的事，却被却枝狠狠甩开。

然而等她追出去时已不见思思的身影，她只能跺跺脚，又瞪了闲人一眼。

那个人看上去有几分眼生？却枝心中闪过这么一丝念头，就很快抛之脑后。

花楼里的姑娘来源不一，最多的是妈妈直接从人牙子手上买下的姑娘，另外还有像她跟妹妹这样被妈妈接济了一碗饭的孤女，一般不会有什么亲人的联系。

但也有一小部分姑娘是妈妈趁灾年价低，自行前去从乡下淘来的——这直接跟爹娘或者丈夫对接，价格自然低廉。但彼此都也知道地点，偶尔也会又过来看看姑娘的亲人——是讨钱还是接济那就看姑娘自己的运气。

除此之外，还有意外相遇等等情形不一而足，因此春过半的后楼虽然只给姑娘和住客进出，但这条街上有生面孔并不足为奇——更何况那人的面相看着还蛮憨厚老实，不像那群常常在楼外探头探脑的流氓混混。

却枝又往几条路径上探头试图寻找思思的身影，但徒劳无功。正欲返程，耳朵却捕捉到不远处小巷传来的声音。

“咱爹的腿摔断了。”男人的声音很是沉重，还带着点鼻音：“我这段时间就不进城了。”

却枝对旁人的家事并不感兴趣，却又听男子开口：“好，我不喝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他的声音中带着浓厚的鼻音，还抽了抽鼻涕。

但却枝并没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附近，向巷子里投去一眼。

还是只有那个男人在说话，巷子里却是两条身影。

一个女性背对着却枝，从却枝这个角度看去并不能看见女子的正脸，但她背影有几分眼熟，应当就是楼里的姑娘。那女子头顶的云鬓上挽着一只木钗，想来是对面那个男人在街道旁买来送她的，样式很新。

却枝对楼里这个年龄的花娘都很熟悉，但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打扮比较简朴，她一时想不起对方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