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他不在场的时候。
竟已到了他和女儿聊她进行中的初恋、他已死去的爱情的阶段。
他失去了很多,但他也还是拥有着很多。
“鱼爸,”严依说,“叶瑜他,还有两年就要毕业了。”
“嗯?”
“我和他……会有未来吗?”
严睢说的有些话,她不是没想过。不管她把她和叶瑜的故事想得多么轰轰烈烈,这是注定不会有未来的爱情,除了在最该奋斗的年纪浪费时间,除了让自己受伤,到头来屁都不会留下一个。
她错了吗?
“你只要想一个问题,”俞倾声线温和,“10年后,20年后,50年后,当你问自己,或你的孩子问你,当年,你后悔遇见过他吗,你会怎么回答。”
严睢睁着闪光的大眼睛,望向俞倾。
严睢轻声呢喃:“我需要上帝,需要诗,需要真正的危险——”
俞倾和她一起接完下半句:“需要自由,需要善,需要罪恶。我要求受苦受难的权利。”
来自《美丽新世界》。
不后悔。多勇敢的一句话。
是自由,是真实,而不是完美。
这才是真正的“活着”。
俞倾送严依回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这段时间,严睢一个人在家里的客厅静静地坐了几个小时。他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把单人椅拖到了沙发对面,背对电视屏幕,望着沙发上的墙发呆。
那面墙上,挂着俞倾几个月前送给严依的肖像画。
几个月来,严睢一直假装没看见,每天匆匆出入客厅,就是不往那面墙上多扫一眼。
现在,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无事可做,或者说什么事都做不进去,只能杵在这里,跟画里的人儿大眼瞪小眼。
画得真好。
画中的少女侧身对着镜头,然后回眸看过来,目光清澈,穿透力极强,整个画面又刻意又随性,沉静中透着动感。
严睢和俞倾其实都喜欢画作里的动态。但严睢偏向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极致动感,巴洛克式的,恨不得昭告天下,我太美了,我应该被全世界瞩目。俞倾钟情的是朴实自然的动态,用他的话说,就是生命本来如此,人本来如此。
门被打开的时候严睢正沉浸修仙无法自拔,被突然而来的动静小小地吓了一跳,但没表现出来。严依见到严睢,表情讪讪地,被俞倾轻轻推了推后背,不情不愿地开口,“爸。”
俞倾又推了她一下,严依跟被按下发送键似的,又挤出一句,“我回来了。”
严睢转头,望着两人,喉咙里闷出一个威严又疲惫的“嗯”。
俞倾心里翻个白眼。严狗放下两秒钟他的亲爹包袱是会死么?
俞倾让严依回房休息,严依颠颠儿地就跑了,如以往无数次那样把修罗场留给俞倾。客厅里一时只剩下两人,凌晨三点的空气静得有几分诡异,俞倾清了清嗓子,转身,抬手,作出要开门的姿势,正要说话,严睢从椅子里起身,“我送你吧。”
俞倾:“啊?”
俞倾:“不用——”
严睢:“我送你。”
俞倾没再拒绝。
经过楼下的便利店,严睢这才想起他一晚上没喝一口水,喉咙干得不行。他买了两瓶矿泉水,一瓶夹腋下,另一瓶顺手拧松了盖,递给俞倾。
俞倾有点意外地接过。以前,两人只要在一起,严睢总会自然而然地帮他把瓶盖拧好。这个习惯,严睢还没有改掉。
俞倾的车停在了小区外的临时停车位。严睢说要送他,就真把自己当司机了,开门就坐上了驾驶座,伸手朝俞倾要车钥匙。
俞倾:“真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
严睢:“钥匙。”
俞倾:“……”
这狗男人的臭脾气,一点没改。
俞倾不跟他假客气了,反正等会凌晨四五点打个10公里的滴滴回家的人又不是自己。
严睢接过钥匙,捣鼓了好一会儿才发动起车子,动作竟显得有点笨拙。俞倾在副驾驶座饶有兴味地看着,严睢察觉到视线,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句,“没原来的车好开。”
“再好开也旧了。”俞倾声音很轻,“你不也买新车了么。”
俞倾也很喜欢原来那辆旧车。开习惯了。习惯就让人舒适。可毛病也多,越来越多。三天两头出点障碍,火一天天地攒着,就会有爆发的一天。
严睢不再吭声。打方向盘,调头,上大路。
是旧了。他们一起买的第一辆车开了六年,恰好到了一个青黄不接的时候。说继续开,也能继续开,说换,也该换了。
家里仅有的一辆车被俞倾开走后,理论上严睢出行非常不方便,可那段日子他宁愿天天挤地铁或打滴滴,也拖着不愿买新车。
不是摇不上号,也不是买不起,只是心里总存着点不切实际的念想……万一呢。
万一呢。
后来俞倾的新车让他明白了,没有那个万一。
真的……没有么?
十公里的路程,两人都不说话。这个时间点的马路,严睢简直可以横着走。但他开得不疾不徐,不像赶着回家睡觉,像春游。严睢打开电台,悠扬的音乐流出。
俞倾侧过脸,看向窗外飞速流逝的街景。
不知行驶了多久,音乐也不知换了几首,磁性的男声唱起:“Loving hurt,loving hurt sometimes(爱有时会造成伤害)...”
昏昏欲睡的俞倾掀起眼皮,但没有动作。
严睢也仍四平八稳地开车。
俞倾认出了这里的路。快到他家了。
Ed Sheeran还在唱:“Loving heal,loving mend your soul(爱能治愈你的灵魂)...”
俞倾想,他跟严睢这段孽缘,还是得有个体面的结局吧。
毕竟,他相信,他们都真的全力以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