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俞倾以前就试探性地跟家里人提过,他不喜欢女生。没人当真。他说他喜欢画画也好,不喜欢女生也好,都从来没人当真。
大概因为哥哥的榜样立得太好了。985学霸,毕业后就按着家里人的安排考公,顺利上岸,再相亲,结婚,现在孩子都两岁了。
成了家,立了业,各方面都是让母亲可以天天拿出去夸耀的模范儿子。
偏偏二儿子长歪了。
俞倾反驳,他的学校也是国内叫得上名号的专业美院。
父亲勃然大怒:瞎瘠薄搞什么艺术,抓画笔的能有什么出息?!别老说那些大师如何如何,春秋大梦是谁都能做的?他是谁?他配?他不如先想想以后能靠什么养活自己!
俞倾微微张嘴,心里席卷过无尽的寒意。
连他的老师都说,他有天赋,可他的亲爹,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信心。
母亲在一旁安慰老的也安慰小的:进学校当个美术老师也挺好的么,每年两个带薪假期,退休金也高……
那一刻,俞倾就打定主意,他毕业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家。
哪怕孤身一人。
现在,他有了严睢。
他有了勇气,回来对他的家庭正式宣战。
这个春节过得很不愉快。俞母在俞倾房里抓着他聊到半夜,对他循循善诱,谆谆教诲,俞倾一如既往,只是耐心地听着,心里毫不动摇。
只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了一点幻想,尝试着挣扎,以他认为已然是最直白、最真诚的话语告诉母亲,她的小儿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我爱画画,我也爱严睢。
这就是他,这就是他的生活。这两者失去其一,都不行。
那一刻,母亲短暂地闭了嘴。她望着俞倾,眼里透着无尽的爱,与深深的怜悯。
俞倾一直知道母亲爱自己。他从未怀疑过。但她眼神中的怜悯,竟比父亲的咆哮与怒斥更锋利,顷刻之间无声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放弃了。
母亲抓着他想抽回去的手,“我没说要你放弃画画,或放弃那个……男人,就是希望你先回家……你一个人在外边哪能过得好啊,再说那里那房价,你不可能在那买房吧?还不如早点——”
俞倾打断她,“为什么不可能?”
俞母:“什么?”
俞倾:“我为什么不可能在S市买房?”
俞母怔怔地看了俞倾好一会儿,俞倾又在她眼中看到了那种怜悯。
我的傻孩子啊。
俞倾张了张唇,把话吞了回去。
和父亲一样。她从来没有懂过他。也从来没有相信过他。
“总之,你先回家,找个正经工作安定下来……”母亲继续说,“你不是说你学校还挺好的么,咱市里这么多中学小学,你爸还是有点儿关系的,当个美术老师多轻松啊,画画么,你下班了放假了啥时候不能画?”
“妈,”俞倾轻声,“我累了,我想睡了。”
俞倾在家呆了三天就离开了。临走前,父亲对着他的背影硬邦邦怒喝道:“下回你要还带着那个男人,你就别进这个家门了!”
俞倾拉着行李箱,心平气和地转身,“爸,妈,我走了。”
严睢在小区门口叫好了车等着他。
俞倾哥哥送他下楼。远远看到两人,严睢就迎上来,很顺手地接过俞倾手里的行李箱。俞倾哥哥表情尴尬又复杂地看了看两人,避开严睢的视线,对俞倾道:“弟,你在外边……保重。”
俞倾知道哥哥是个传统的直男,几乎继承了父亲绝大部分价值观,见到同性恋都会觉得恶心,哪怕他和严睢还没做什么超出正常范围的举动。但俞倾并不是很介意,相反,他感激哥哥,正因有这么一个正常又完美的哥哥顶在前边,使得他的这些选择轻松许多。
传宗接代的任务哥哥已经完成了。俞家就当少生了一块叉烧吧。
待俞倾与哥哥道别,严睢左手拉行李箱,右手牵起俞倾,“走吧。”
“嗯。”俞倾笑。
回他们真正的家。
俞倾想,这一切是值得的。
一定是值得的。
两人初五回到家,严睢还有一天假期,于是初六一家四口去游乐园玩。
小严依乐疯了,前一晚俞倾哄了她许久才睡下,初六当天,去的路上就叽叽喳喳个不停。
小丫头不是没去过游乐园,而是这一次,爸爸在,奶奶在,小鱼哥哥也在。
她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幸福,就是这样而已。
小丫头在游乐园里疯跑了一天,累坏了三个大人。严母本来身体就不好,严睢和俞倾是被这一趟春节探亲给折腾的,只有无忧无虑的小严依活力无穷,什么都要玩一玩,而且非要爸爸和小鱼哥哥陪着。好不容易等到小丫头上洗手间,严睢和俞倾才得以在长凳上歇一歇。
待小严依蹦蹦跳跳出来,远远看到一道背影就冲上去一把搂住,“爸爸!”
俞倾被她吓了一跳,转身,揉揉她的小脑袋瓜,“爸爸去买冰淇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