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没有得到回应。
里德尔对这个结果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在孤儿院的十一年里,他没有一次的餐前祷是认真做完的,而在进入霍格沃茨后,他也没把梅林挂在嘴上过。
如果菲奥娜真的如他所愿第二天就醒来,他倒要为难一下是不是去做个虔诚的信教徒。
不过,大概是没有哪个神愿意被他信仰。
里德尔一直守在菲奥娜的床边,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房间。就算是去卫生间洗漱,或是快速地吃个饭,他的心里都会产生一种紧迫的不安。
对能够活下来这件事,他总有种不真实感,所以他控制不住地担心,在他离开的那么一小会时间里,菲奥娜又会出现什么意外。
因此他现在很难睡得安稳,菲奥娜昏睡前一天的那个酣畅淋漓的安眠,似乎透支了从那以后的所有夜晚,即便短暂地打个盹,他都会从梦中惊醒,并立刻扭头去确认菲奥娜的情况。
在神经质般的提心吊胆的同时,里德尔又怀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似乎菲奥娜随时都会在他凝望的下一秒醒来,这也是他不敢离开太久的另一个原因。
他希望她能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看到他,或者说,他希望自己能看到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
比等待死亡前的时间更漫长的,是等待爱人的复生。
里德尔觉得自己就像孤儿院里曾被他鄙视过的那些小孩,明知道圣诞老人只是个哄骗孩子的粗劣把戏,却还是忍不住期待,在平安夜里趴在窗边熬到天亮。
如他所嘲笑的那样,他们看不到圣诞老人骑着驯鹿从天上飞驰而过,撒下礼物,他也始终没等到那双矢车菊色的眼睛睁开,望向他并露出熟悉的秘而不宣的笑意。
失望如露水,总在夜深的时候被寒意悄悄凝结,把他的皮肤和脏腑都浸得又湿又冷,又在驱逐了黑暗的阳光下无声无息地蒸发,在躁动的灼热中升出新的期望。
如此日夜往复。
为了不让自己被难熬的守望折磨得发疯,有时里德尔会让自己像个热恋中的傻乎乎的男孩一样,设想着菲奥娜醒来后他们的未来。
他们会回到霍格沃茨继续学业,他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那些铺垫前途的交际上,不会再事事精心以维持自己的完美形象。他要每天接她一起去吃早餐,挨坐在一起上同样的课。她认真听的时候他也听,她觉得没意思他就和她偷偷传纸条。
不上课的时候他们就躲在有求必应屋里,他可以把他会的东西都教给她,不过她大概是不会服气他的,她聪明又机巧,肯定会举一反三地与他争论起来,凭他以前的经验来看,赢少输多应该算是最体面的结局。
但让她得意又如何呢?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在自我解嘲的时候说过,男人低下的脖子,就是用来让女人作威作福的。
里德尔当时觉得他早晚要得颈椎病,现在却信服地承认这是一条醒世箴言。
当然,他们也不能一直窝在房间里,她身体太差——如果她醒来时能恢复健康自然更好,他要带她去草坪上散步,去球场上打打魁地奇,还可以带她去禁林里找找独角兽。周末他们可以去霍格莫德,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去逛逛书店,在甜品店里吃点小蛋糕。
还有消失柜这个好用的东西在,他能随时带她离开城堡,去冈特老宅找蛇怪,来木屋度假,或者她想看看自己的父母,他们就去那栋麻瓜的小别墅。
醒来后她没有了后顾之忧,说不定会想要与父母相认,他对那对夫妻印象不错,完全可以忽略他们的麻瓜身份,和他们坐下来一起喝茶。他有自信,他们会喜欢他的。
至于毕业后,他打算带菲奥娜去周游世界,沿着他曾经行走的足迹,将她未曾与他一起经历的事情都分享给她。她思想清醒,观点独特,他们之间的讨论一定会充满趣味又富有深意,给他带来一个人时难以体会到的感悟。
结束旅行后,他们回到英国,他先进入魔法部,不需要多少时间,他就能掌握魔法界的话语权,到时候该怎么进一步行事,他可以听听菲奥娜的意见。估计她是对这种无聊的政治活动不感兴趣的,但只要她愿意,不仅是荣耀,他完全可以将权柄也与她共享。
她想隐匿幕后,他就建造一个最安全的巢穴,把她藏进无人能够窥探的最深处,她想走至台前,他便要送给她整个世界的跪拜和称颂。
漫无边际的想象美好得让人忍不住微笑,也非常能打发时间,但梦总是要醒的。思绪一旦从云端回笼,里德尔只能痛苦地接受独自一人的残酷现实。
他阴郁地孤坐在床边的那把扶手椅中,无所事事地盯着自己在地板上的影子发呆,看着它随着太阳的移动而以他为中心旋转,有时拉长得像个满腹怨气的吊死鬼,阴森森地与他对视,有时又像是一滩发黑的陈年血渍,在他脚下散发着隐隐腐臭。
就这样或短或长的两个月后,猫头鹰出现,送来了新一学期的书单。
在看到猫头鹰的时候,里德尔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忽然被潮水般的恐惧淹没。
竟然才过了两个月?为什么他觉得比在阿尔巴尼亚游荡的十年还要来得暗无尽头?
他曾觉得活一百年都太短,可现在才两个月,他就被焦灼的等待耗出了油尽灯枯般的空洞和疲惫,如果真要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八十年一百年,他该用什么样的毅力和决心去坚持?
他对菲奥娜的感情,会不会终有一天在日复一日的无望枯等中消磨殆尽?
里德尔本来就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永不动摇的爱,难以遏制地用无法确定的未来恫吓起自己。他在追求力量,制造恐怖上有多强大,面对不能具现化出实质来估量的感情,就有多脆弱。
在这种时候,里德尔竟然迫切希望系统能跳出来说一些奚落和打击的话,对他来说,敌意比爱意更能让他振作精神。
可系统从不如他的愿,自从那天他意外地活下来后,它就反而像是死了一样,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眼看菲奥娜没有要醒的迹象,为了不在情绪低潮中越陷越深,里德尔强迫自己回到学校,每天晚上通过消失柜到木屋,天亮再离开。
在学校里他也是魂不舍守,对所有人事都是草草应付,但多少分了点心,有效缓解了他在逼仄环境中愈演愈烈的焦虑。
也是在这个时候,里德尔才想起来菲奥娜留给他的盒子。
破解菲奥娜留在盒子上的符文并不难,只是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仔细地推演。里德尔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最高兴的就是有地方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转移注意力。
废寝忘食地研究之下,不到一个月,他就找到了正确的破解方法。就在他兴奋地想要把新的符文刻印上去打开盒子时,一道闪念阻止了他即将落下来的魔杖。
开启盒子的另一个方法是说出正确的口令,菲奥娜设置的口令会是什么?
以她复杂幽微的性格,她最后留下的口令一定会向他传递某种讯息,其中必然暗藏了她最隐秘最深刻的心思,是她无法言说却又真正在意的感情的委婉表露。
他想到她曾经留给他的两首诗,分别隐喻着她在两种情感状态下对他截然不同的看法和倾诉。
这一次的她,在分别之前又会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里德尔的脑子彻底清明起来。
他再一次回想他和菲奥娜从认识以来的点滴,这个过程稍微有点不太顺畅,因为他必须把多次回档导致扭曲紊乱的时间线,整理成最终呈现在菲奥娜视角中的样子。
理着理着,里德尔忍不住苦笑。他曝露在菲奥娜面前,无法自圆其说的漏洞实在有点多,她居然能够忍住不一一戳穿,只可能是一开始存着冷眼看他表演的心态,等到后面感情升温,又出于怜爱的宽容放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