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斯,如果你不想今晚留下来击打一千次鬼飞球的话,就不要搞些以为我看不到的小动作偷懒。”里德尔仰头看天,淡淡地说。
正在对着手哈气的高大男生身形一晃,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背对着他的里德尔,冲着旁边嘻嘻哈哈的队友做了个费解的表情。
“是我的错觉吗?他最近是不是越来越吓人了?”
队友深沉道:“相信我,恋爱中的人就没一个正常的,要么变成疯子,要么变成傻子,汤姆变成傻子有点难度,所以疯了也可以理解。”
“虽然你根本没有女朋友,但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里德尔没管那些挤眉弄眼,他不再看天,转过脸望向城堡的图书馆的方向,等了一会,就看到那只预料中的纸鹤顶着风跌跌撞撞却又坚定地向他飞来。
伸手捏住纸鹤的翅膀,里德尔没有立刻打开,纸鹤温顺地伏在他的掌心里,脑袋催促般地撞了撞他的指腹。
纸鹤里写的内容他记得每一个字,再看一遍没什么意义。
他这么想着,却还是动作细致地把纸鹤展开铺平了。
“苍蝇座的恒星现在在什么位置?”
纤巧漂亮的意大利体对里德尔来说非常熟悉,或者说,印象深刻。
它们曾出现在菲奥娜唯一一次给他的圣诞礼物上,以及,两次都被他扔掉的诀别诗上。
——你是我最后一次的求生战争。
——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就像用无人能懂的语言,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纹。
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菲奥娜应该就知道,它们的结局会和被她带走的记忆一样湮没无痕,但她还是写了下来。
这是她恋恋不舍的最后道别吗?还是一种匿名的心迹吐露?
都不是。
里德尔觉得那更像是他在屠杀后留下的黑魔标记——既是得意地对作品标注署名,也是对傲罗的嚣张挑衅。
“里德尔先生,建议你有空去圣芒戈看一看,你的被迫害妄想症越来越严重了。”系统贴心地说。
里德尔不理它,把纸鹤收好,骑着扫帚飞往图书馆。
系统也不需要他回应,反正它的自言自语他总能听到。
“而且你变了,你一开始明明是‘看到了没,她爱我,我就知道没人能逃过我的魅力’,现在怎么变成‘我才不上当,她肯定不是因为爱我,你们都是想看我笑话’了?从自负到自卑看起来只需要六次回档。”
里德尔很沉得住气,还是不理它。
系统继续在那戳戳刺刺,“不就是让你爱个人嘛,何必那么大的反应?难道爱一个人会比死亡更可怕?”
扫帚悬停在了玻璃窗的不远处,蒙了一层水雾的窗后,清瘦的剪影如同一道沁入玻璃的中世纪彩绘,在漫长的历史中褪去了鲜艳的色彩,暗沉而古旧,却依然充满了让人凝目的艺术性。
但那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影子而已,所有的象征意义都是观赏者赋予的。
表情意味不明的观赏者久久地凝视着,在那道侧影因为翻页而从静止变为鲜活后,他淡淡地开口:“你既然对我的人生经历一清二楚,难道不应该知道,对我来说,爱与死亡就是同一单词的不同变形?”
“你可能有些误会,”系统说,“我对你其实并没有深入了解的兴趣。”
注意力似乎并不在系统身上,里德尔的情绪还是很平静,他看着窗户里的人拨弄了一下头发,他的想法在内心响起时,与其说是和系统交流,不如说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我的出生就是狂热而无望的爱的产物,没有人比我更知道爱的真面目——一个女巫,爱上一个麻瓜,孤独地死在了孤儿院里。救世主的母亲本可以活下来的,但她用了爱的保护魔法,死了。邓布利多,最强大的白巫师,奉行着爱的理念,他也死了。斯内普,我的得力手下,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权势地位,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做间谍,当然,他死了——还有谁?哦,贝拉,她爱我,她疯狂地爱我,她是为我而死——这让我确实有一点遗憾。”
里德尔一一细数着,他的好记性让他没有漏掉任何一个人,“……还有很多人,我见过非常非常多,他们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所以,爱是什么?”
他哼笑,“爱就是向所有人昭告自己的弱点,并把能够刺伤自己的武器亲自送到敌人的手里。”
“你说,爱和死亡哪一个更可怕?”里德尔语气咄咄地质问。
系统“唔”了一声,“是个好问题,不过你的重点好像错了。你说的那些人,并不是因为爱而死的,是因为你——难道不是你这个罪魁祸首最可怕吗?”
“……”里德尔哽了一下。
“而且,按照你说的,你没有爱,没有弱点,所以你又是怎么被打败的?被在保护咒下活下来的救世主?把老魔杖送到你手里的斯内普?还是以命去布局的邓布利多?”
“闭嘴。”
“不行,我还没说完——要我说,爱和死亡都不可怕,你既怕爱又怕死的胆小样子才是真的可笑。”
“闭嘴!”
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咆哮了一句,里德尔强行中断了和系统的交谈,他深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被系统弄糟的心情,扯出笑脸上前敲了敲窗户。
窗户从里面推开,里德尔按照心中的预演笑着准备开口,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捕捉到了对面的人一掠而过的细微笑意。
那不是一种出于礼貌的社交笑容,也没有在其中包含复杂的意味,它不具备任何目的,非要形容的话,就像心情愉快的行人在看到白垩墙上探出来的一枝玫瑰时,无意识流露出来的松弛微笑。
预设好的开场白被这个不设防的笑容扰乱了,里德尔忍不住仔细回忆起上一次在这个场景下时菲奥娜的反应。
可是在以前,就算是他集中全部精神观察她的时候,他也总是会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揣测她的心理,以及思索自己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上。而不是像现在,抛开了一切的算计和戒备,他看她,就只是在看她。
就像从出生就视力模糊的人戴上了眼镜,第一次看到了清晰的世界,里德尔惊觉菲奥娜在他的眼里,每一处似乎都增加了他以往不曾留心的细节。
她的眼睛并不一直都是沉静无波的,湛蓝的眼珠转动的时候,也会闪出生动的碎光。她笑起来也并非人偶一样的工整,右边的唇角会比左边的抬得稍稍高一点,尤其是在似笑非笑的情况下,她会敷衍地只扯一下右边的唇角,显出一种看穿却不说破的哂然。
还有她拨开头发时弯折的食指与蜷在掌心的尾指,发间露出的耳垂,扭头时脖子与下颌形成的角度,种种种种,都突然具有了独特且微妙的意味,让里德尔忍不住一看再看。
对视的时间长过了头,菲奥娜眨了下眼睛,懒懒地说:“你又想起了什么往事?”
“没有。”里德尔顿了顿,原本想说的话又不想说了,他临时找出盘亘在心里的一个疑问,“我在想——你写纸条的时候在想什么。”
菲奥娜自动理解为纸鹤上的字,她望了一眼里德尔头顶的星空,片刻后又落回到他的脸上。
“我想的是,这个理由不错,”她用谈论天气的口吻泰然道,“你应该会来找我。”
这记直球打懵了里德尔,他一时没想到该怎么接话,过了一会才迟钝地说:“哦,所以,你不想知道苍蝇座的恒星的位置吗?”
说完里德尔就后悔了,他怀疑系统有操纵他思维的能力,否则他无法相信自己怎么能说出这么蠢的话。
系统:“我要有这个能力,现在就让你站在扫帚上给任务目标表演一段踢踏舞。”
疏淡的眉毛轻挑了一下,菲奥娜很认真地看了里德尔一眼,里德尔被她看得头皮一紧,然后就见她抿唇勾出笑容。
“我不关心苍蝇座,我只是想见你。”她语气轻快地说。
“……”
再一次地,里德尔短暂地失去了语言功能。
在里德尔的追随者里,惧怕他和心思不纯的投机者占了大多数,但崇拜他的狂信徒也不算少,曾有不计其数的人匍匐在他的脚边,亲吻他的靴子和袍角,目光炙热地仰视他,称颂他的伟大,向他倾吐敬意或者爱意。
但不管他们是诚挚得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他看,还是只是唱作俱佳地表演,里德尔都不曾动容。
他嘲弄他们的无知和盲信,轻贱所有看似狂热实则虚浮的热情,或许是在无意识中把他们代入了梅洛普·冈特,越表现出爱他的人,他越想要羞辱对方的自尊,在他们的狼狈和痛苦里,他痛快地鄙夷他们任人拿捏的软弱。
就像此刻,只是因为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僵坐在扫帚上,既没办法施展演技去表演深情——肯定会被她看穿,又做不到把堵在喉咙口里的话说出来——里德尔发自内心地痛恨被另一个人左右,仓皇又无力的自己。
“叮。目标好感度加1,当前好感度91。”
里德尔看着菲奥娜,菲奥娜也笑意微微地支着膝盖托腮看着他,并不询问和催促他的沉默。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厌恶的东西,似乎总能被她喜欢。
“如果我没来呢?”他不甘心地问。
“那我就不想见你了。”菲奥娜淡淡地说。
“叮。目标好感度减2,当前好感度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