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花朵在萎落前没有一丝征兆,可能前一秒还在鲜艳地盛放,一阵轻风吹过,它就会脱离花萼,整株花苞完整地坠落到地上。
正如菲奥娜的身体。
肉眼看上去似乎与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一向苍白瘦弱,周围人无意间匆匆扫过去的那一眼并不会察觉出她是不是手腕更细了一点,唇色又淡了一点。
但随着天气逐渐转冷,她的四肢开始出现轻微麻木的症状,等到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她经常会因为失去手脚的知觉而抓握不住东西。
同时,细微而绵密的针刺疼痛也在血管和脏腑里蔓延开来,并不剧烈,但无时无刻不像被毒蝎蛰咬,逼迫着她扒开血肉,把断在里面的毒针□□。
菲奥娜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身体就像个腐朽破败的老房子,外表看上去已经足够潦倒,内里的墙体也正在寒意的侵袭下一寸寸地龟裂剥落。
等到彻底垮塌的时候,应该连一丝烟尘都不会扬起。
别的课还好,挥动魔杖放不出咒语是她的常态,教授们都会无奈而习惯性地掠过她,但在魔药课上,连将双角兽的角磨成粉这样简单的操作,她也没办法很好地完成,捣杵时不时地撞在研钵壁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沙菲克,认真一点,别走神。”忍无可忍的斯拉格霍恩走到她的桌边,低声训斥了一句。
菲奥娜低着头没反应,斯拉格霍恩也对她这副木讷的样子见怪不怪。他没耐心在这种平庸——这个词太委婉了,她应该可以算得上是差劲——的学生身上浪费精力,摇了摇头,继续向后走,在里德尔的桌边停留下来。
他腆着大肚腩满意道:“真不错,汤姆,这道复方汤剂的成色即便由我来做也不会更完美了。”
“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先生,”里德尔笑着说,轻松还带着一点玩笑的语气透露出他们之间的关系足够亲近,“后来我在您的办公室里看到了您的作品,就知道教授也不总是诚实的。 ”
被高明的恭维搔到了最舒服的痒处,斯拉格霍恩的海象胡子都翘高了好几英寸。
为了不让自己过于喜形于色,他先是不轻不重地训了旁边的亚德利几句,“你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搭档,除了把魔药灌进瓶子里,你还做了什么?”
然后转了一下头在教室里看了一圈,故作刁难道:“哼,还有那么多时间呢,可不能让你闲着太轻松了,汤姆,去教一教沙菲克小姐,快把她手里颤抖的小刀解救下来,这剂魔药用头发就够了,可不需要她的血做原料。”
和菲奥娜一组的蒂芙尼立刻站了起来,“与其在无可救药之人身上浪费时间,不如来教我,我觉得我更需要汤姆的指导。”
“我倒是觉得你的最佳搭档是莱斯特兰奇先生,福利小姐。”斯拉格霍恩说,“你们都需要理解一下‘配合完成’到底是什么意思。”
里德尔已经收拾好东西让出了位置,在斯拉格霍恩严厉的目光下,蒂芙尼不情不愿地坐到了亚德利旁边,满是嫉妒地盯着在菲奥娜身边坐下的颀长背影。
“你好,菲奥娜,”里德尔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柔和地说,“把小刀给我吧,我来为你示范一下正确的切法。”
菲奥娜默不作声地把刀递给了他。
里德尔取出一截干非洲树蛇皮,修长的手指捏着刀柄,一边将蛇皮切成细条,一边低声讲解道:“切的时候,另一只手要固定住蛇皮的两端,并尽量拉平整,每条保持在四分之一英寸的长度……”
见斯拉格霍恩转悠到了教室的另一边,里德尔停止了细致地指点,表情不变地将声音降得更低,“别告诉我你是真的不会。”
瞟了他一眼,菲奥娜没说话。
她能忍受身体的痛苦不露异色,不代表她还有余力同时保持心情的平和,哪怕是她感兴趣的里德尔,在她的身体一半麻木一半痛苦的时候,她也不想搭理他。
里德尔却不容许有人漠视自己,把刀递回去,语气强硬,“好了,你来做一次。”
菲奥娜伸手过去接,里德尔却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刀柄时灵巧地转动手指,调换了小刀的方向,将刀尖转向了她。
锋利的刀片轻易地就划开了菲奥娜拇指和食指的皮肤,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但麻木的手指并没有感觉到痛,或者说,她本来就被疼痛包裹着,多出一道也没什么不同。
她静静地看着里德尔,里德尔也含笑看着她,柔声嗔怪:“小心点呀,教授都说了,不需要用血做原料,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当心。”
菲奥娜以前一直觉得人性复杂,如同随心所欲的调酒师胡乱调配的浑浊液体,里面可能有柠檬油、有苦艾、有生姜汁、有伏特加、有糖浆,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滋味如何,全看个人口味。
她第一次看到像里德尔这样,满杯加的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坏得不掺一滴水。
喝一口就会死。
菲奥娜却突然有些心动。
在绵延无尽头的痛苦环绕下,死亡这个词便变得非常亲切了。
“低级。”
“什么?”里德尔没听清
“我说,你的手段太低级了。”菲奥娜细声说。
她举起了手,里德尔冷眼看着她,他不认为她会蠢到和教授告状——谁会相信她?
果然,她只是申请去医疗翼。
斯拉格霍恩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无语地挥了挥手,示意菲奥娜快去,里德尔见菲奥娜起身,也跟着站起来,体贴地说要送她过去,没有任何意外地得到了许可。
两人先后走出教室。
失去了教室里坩埚的热气,地窖的走廊里冷得几乎如同冰窖,连岩石墙壁上插着的火把都仿佛被冻住了,火焰暗淡,有气无力地跳动。
地窖的这一片里除了魔药课教室只有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这个时候是上课时间,除了菲奥娜和里德尔,走廊里没有任何人。
在即将转上楼梯时,里德尔两步跨到菲奥娜身前,避开了画像,攥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了楼梯下的楼梯间里。
他没有刻意加重力气,但菲奥娜的身体实在太单薄了,超出他预料地狠狠撞在了粗糙的岩石墙壁上,后脑也磕到了一下,她微微皱起眉,似是晕眩般地半闭上眼睛。
里德尔没有在意,用相差悬殊的身体逼近她,把她禁锢在了阴暗狭窄的空间里。
“低级?”他低头对她冷笑,“你有什么高级的手段可以展示给我看一下吗?沙菲克小姐?”
身后的石墙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刺骨的寒意,透进了菲奥娜的每一个毛孔,使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抖,而此时喷洒在她脸上的气息,箍住了她的身体的手掌,竟成了她唯一能获取到的热源。
她抬起头,四周昏黑,寂静无声,只能看到里德尔折射出微光的深黑眼珠,听到他毫不慌乱的沉静呼吸声。
为什么会有一个人能拥有这么霸道的、粗野如同野兽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