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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土僧供龙血 凡马更神骑

高楼似雨,翠柳如云。高楼似雨,麻麻点点坠华屋。翠柳如云,飘飘洒洒系仙裙。街市人群广,生意往来多。当铺、旅店、饭馆、粮市鳞次栉比。古董、刻印、纸扎、镂鍱琳琅满目。东西两街中隔断,燕春楼起万人说。国中‘个’字街,昼夜不停歇。来来去去争名利,黑头白首朝朝觅。花领商人多宿地,红衣宦官真如意,素衣草民卖苦力。

三宝师徒来到‘个’字街,空幻、沙婆头一次进大国,样样新奇,他两个忘了自身面貌,牵手放荡。惊得那三街六市尖叫呐喊,玩命的跑,争相呼唤:“怪胎来也!”三宝喝道:“你两个孽畜,蒙头走路,休得为我造业。”二徒弟见老师父生气,哪里敢惹,都蒙着头,低着腰走。

来至南面大楼,抬眼望去乃是‘招远驿’。长老下马,整理仪容,进了驿站。驿丞先接待了长老入内,不期撞见空幻沙婆,吓得腿软,跪道:“活爷爷啊,这等相貌,与我朝中大太师、小太师有一拼。”空幻笑道:“你家大太师、二太师何等样人,敢说和我有一拼?”长老心里憋着事,喝退空幻,请驿丞上坐陪话。因道:“贫僧乃北龙神洋暨东土大周国派往南海的取经僧人,听闻贵国专抓和尚,不知内情如何?”

驿丞道:“长老容禀,我主陛下仁德海内,勤政爱民,故国中一片太平富庶景象。两年前的中秋夜里,我主观灯万华桥,与民同乐。忽然狂风骤雨,蟾宫失色。君臣百姓惊慌之中,天降巨犬,说着是犬,实如骆驼。巨犬捕食人命,国中百姓因观灯而聚,万千之人受惊狂奔,自相践踏者无数。巨犬奔向我主,慌得护卫之臣舍命而去。恰值危难之时,冲出两名仙长,制服巨犬,救了我主。我主为感激他,封为大太师、小太师。名列三公,福享万户。

我主体恤无辜,要下旨焚烧巨犬,为百姓除害。大太师、二太师进言说:‘此乃骆驼犬也,之所以成巨,吞月之故也。若杀之,天则无月。若使吐月,须每在日落时投喂其一碗龙血。’我主陛下贵为九五,他的血自然是龙血,所以每日黄昏都供血一碗。没两天就血气不足,卧病不起。大太师进言道:‘巨犬饮陛下之血,陛下何不饮别人之血?’我主道:‘别人之血肮脏浑浊,恐不相配。’小太师道:“只有和尚之血最为纯阳至善。’我主听了太师之言,满国缉拿和尚,逮捕下狱,以壶取血……两年来,不知死了多少和尚。”有诗曰:

国王无智太昏昏,恶犬伤人割腕肫。

流血飘丘皆化碧,沉沦难醒待窥寻。

长老物伤其类,以袖掩泪道:“我佛门中人明心见性,信愿行证。不想却还有这等劫难?”正哭间,驿站外冲进一队人马,俱是刀甲配制。呼称‘翊卫队’,护卫王宫者也。见了师徒几个,就要锁了去。空幻也不弄法,随他摆布。苦得长老一路喊冤,一路嘶叫。

翊卫队押解三宝师徒到天牢,自去禀报国王。这厢里,张长老悲感道:“凤帘村里蹲了一次大牢,来到碧云国还要蹲一次。” 接着就埋怨空幻,恨他不救。又问象沙婆还有没有夜明珠了,再来一次‘撑伞越狱’。长老心急如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空幻抚宥道:“你使个跏趺坐法,将《静心咒》默诵一遍,保你平安。”长老信了他的话,果然照做。

才诵了一遍,翊卫队的人便闯入牢中,拿着绳索刀具,丹盆银簋。不由分说要绑长老放血,惊的长老哇哇大哭。空幻对领头的道:“你们要放血,就放我的好了。那位是我师父,他有病,血色不纯。”领头的道:“你这怪胎倒孝顺,你不怕死?”空幻道:“非死不可,死有何惧?但请问你需要多少?”翊卫队队长道:“每个僧人三碗血,你既然替他们出头,该九碗。”

空幻不解道:“你家国王一个人如何能补得了这许多血?”但凡言真理之地,一是牢房,一是病房。只听他得意忘形说:“死到临头,告诉你无妨。国王自然是用不了这许多,但是大太师、小太师都是修仙练道之人,这东西给多少也不嫌多。再者,也不能苦了我们这些当差的,少不得要偷他一两碗血,高价卖给那些快死的富人。”沙婆嚷嚷道:“王法大国,你们怎么敢上下欺心?”翊卫队队长哈哈大笑:“有太阳的地方自然是讲王法的——好了,牢骚发完了,赶紧动手。”

话说一群人按住空幻要放血,空幻道:“老爷自己来,要多少有多少。”只见他拿刀割腕,血如水出,碗来碗满,盆来盆满。不一会,手里的器皿都流满了。空幻道:“拿大桶来。”几个人喜滋滋的拿了大桶,还嫌不够,还要拿大缸。惊得一群人磕头作揖道:“爷爷呀,快止了吧!常人流血,三五碗就晕了去。爷爷却是活神仙,三五百桶也不见有事,惊杀我等也!”

空幻笑道:“若要止了,须得以血换血。”众人不知。空幻道:“所谓以血换血,就是你们每人也放一碗血给老爷,老爷的血就止住了。不然,三个月也流不完,将你这黑牢淹没。”几个人信以为真,果真以血换血。众人散后,长老恨骂道:“你这三花子又在害我,你使了妖术,哪里流出一滴血?若是被国王察觉,岂不是欺君之罪,灭门之祸?”空幻道:“师父宽心,一会有人来请。”

话说黄昏时分,国王在寝宫内躺着,就有众彩娥来放血,放了一碗去了。又有小黄门禀告:“陛下,和尚的血来了。”国王坐起,吃力的说声:“拿来。”小黄门齐眉端上,正要饮时,血成了绿色。大惊失色,将碗摔了,吓得小黄门请罪不已。国王问:“血从何来?”只道:“不是本国和尚的,是外国和尚的。”国王道:“怪不得是绿的,原是外国来的。他的长相一定与众不同了。”小黄门道:“陛下神算,他一行人有三个和尚。师父倒是眉清目秀的,两个徒弟丑中争胜,一个比一个丑,那血是他徒弟代放的。”国王道:“徒弟倒好心,既是外国和尚,来此何干?”小黄门道:“说是从北龙神洋暨东土大周派往南海普济寺取经的和尚。

国王闻言大喜,连说:“寡人有救了,寡人有救了。”这一笑,惊动了大太师公羊角大仙、小太师孙应龙大仙。二位太师面色不好,原来他们狐假虎威,借着余威也喝和尚的血来练道。这次却喝了袁空幻的碧血,闹了肚子,茅房上了一次又一次,头重脚轻,看人虚虚乎乎的。

大太师公羊角大仙问:“陛下因何高兴?”国王道:“寡人为那畜生输血两年了,也没见它吐月升天。白白损耗真元,听了太师之言,将本国僧人之血用尽,却始终未好。昨夜梦见张道陵天师显圣,告诉寡人,近来国中要来一位南游取经的圣僧,他能救助寡人龙体康复。不想那群阉人不识仙颜,把圣僧关入牢里,真是冒犯了。”即下旨:“快请北龙高僧下榻光王府,明日早朝,紫宸殿议事。”大太师、小太师四目相对,阴眉一笑。有诗为证:

妖邪惑主把朝纲,练道凶残饮血狂。

明日高僧来上殿,辩出贼怪好兴邦。

话说三宝师徒出了天牢,进入皇宫光王府下榻。说不尽的气派辉煌,看不完的瑶台琼室。长老只是愁眉不展,沙婆只顾吃喝玩乐,洗澡耍子。长老咀食无味,烫脚不爽。拉着空幻陪话解闷,老问:“明日见君,吉凶如何?”空幻道:“你一个人去,我哪知道。”长老道:“你如何不去?”空幻道:“我相貌丑,常被你骂做侏儒野狖,蓝眼怪胎,惊了驾,死得更快。”长老哪里肯听,只狠下心来道:“你若陪我去,我以后不骂你就是。若不去,我就念起《敲心咒》,把你心敲碎。”吓得空幻跪地求饶,连说:“去!去!去!”长老问:“如何去?”空幻道:“我变作七星瓢虫钉在你肩膀上,看看那大太师、小太师是妖是人,是邪是正,若是妖邪,直接打杀了他,好护你周全。”长老转悲为喜道:“甚好,甚好!”

翌日早朝,百官入紫宸殿议事。小黄门宣长老觐见。长老沐浴斋戒,头戴五佛冠,身披白玉袈裟,手持通关文牒正步入内。长老上殿拜伏道:“北龙神洋暨东土大周僧唐三宝参拜国王陛下,请陛下在此文牒之上加盖宝印,恩许贫僧南游取经也!”小黄门接过通关文牒,呈送国王。

长老抬头见国王戴着旒冕平天冠,穿着九龙金袍,提不起气来。向后一软,直不起腰来。而脸部面容饥瘦,胡子垃里邋遢。眼色乌黑一圈,像是熬夜的。宝座左边坐的是大太师公羊角大仙,他尖下巴,狭腮帮,山羊胡。头脸上雪毛茂密,穿戴官衣,不伦不类。右边坐的是小太师孙应龙大仙。他黑脸不知五官,虎背熊腰,胖大脑袋,两只胳膊粗如古树。虎视眈眈,不可侵犯。

国王打开通关文牒御览,只见写的是:

北龙神洋暨东土大周圣母神皇则天大圣远召:朕初登基,民心有惑,疑为女子安能称帝?朕亦有此惑,不思称帝。奈佛祖示下:圣母临人,永昌帝业,言朕乃东陵圣母转世,言及南海普济寺有经云《三宝大云真经》。时福先寺大德高僧唐释子张文明者,乃南华真人转世,三十五岁已往天竺。十八年后,复任南游。朕感其诚,拜为御弟。所经之地,切望放行,届时两国利通有无,互惠周边。天授元年秋十月——洛阳城南,大周九印。

国王览罢,盖了宝印,交付三宝收了。国王赐座,问三宝道:“圣僧佛寿几何?”长老道:“虚度五十六载!”国王道:“圣僧诳语也,观其面相,欺负娇嫩,不过十七八耳,何谈五十六?”长老不能应对,只说没有诳语。大太师起身道:“大周高僧必有返老还童之术,不然如何能青春永驻?我主陛下气色欠佳,圣僧肯否舍己为人,割腕放血,让我主陛下也泽被一些。”

长老道:“贫僧徒弟已为陛下捐血。”孙应龙小太师起身,愤然相指道:“你徒弟是妖怪变得,不然他的血如何是绿的?”长老肩上趴着一只七星瓢虫,乃空幻所变。空幻早知这两位太师乃妖精幻化,又听到这贼妖骂他是妖怪,心里点了火,启开两只小翅吱吱乱响。长老应对道:“我徒弟之血乃是化碧之血,因何致此?乃因陛下听信妖言,枉狱我释教同宗,贪婪如饥虎逢羊,群蝇见血,千户之冤,孰甚于此?”长老情绪激动,义愤填膺,将胸中愤懑之情大声呼出,惹得大太师直呼:“武士何在?推出斩首。”

空幻飞在空中,大叫一声:“贼妖看打!”两位太师仰头撞见空幻举杵打来,急得双双抱团,转了三圈,叫声:“陛下,臣去也!”说着,化风而去。那国王、百官撞见空幻模样,俱都惊得咬指抖腿。

这正是:

收徒难为胯中骑,除妖只在手中来,

不知发生何事,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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