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的言行越发拘谨,不似平常那般坦然:“属下经常分不清,您的话是真是假。”
华瑶漫不经心道:“无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齐风似有所悟:“今天中午,您对卖艺人说,您的丈夫是凉州人……”
华瑶点头:“是的,我对他撒谎了,什么凉州的丈夫、丈夫的好友,统统都是我瞎编的。”
与华瑶关系最近的凉州人,莫过于谢云潇了。思及此,她觉得有些好笑,就想把这件事当做笑话,讲给谢云潇听。
齐风见她面露笑容,越发不解其意。
华瑶将接下来的剿匪计策告诉齐风,又让他带着自己的人马在树林中演练。等她讲完,天已入夜,暮色沉寂,她看向窗外,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齐风怔了半晌,暗自回避,哑声道:属下……告退。”
华瑶仔细端详他的神色,似乎能洞察他的内心:“你,在想什么?”
齐风道:“今、今夜……”
他的耳根泛红,犹如秋日晚霞。
华瑶恍然大悟:“啊,那个!”
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华瑶认真道:“我对那个没兴趣,一点也没有,你别多想。我跟我的哥哥姐姐不一样,你无须害怕。”
华瑶的哥哥姐姐都曾经把侍女和侍卫弄废了。
虽然华瑶并不知道“弄废”具体是怎样的一种场景,但她曾经亲眼见过大皇子责罚属下。
大皇子姓高阳,名东无,比华瑶年长十二岁,剑眉星目,英武不凡。他常年一副冷峻神色,令人胆寒。
他在自己的宫中责罚属下时,会命令他们用长棍抽打自己的手掌,直到血肉模糊,疼痛难忍。
三年前,也即昭宁二十一年的六月初七,那一日是大梁朝的“芙蕖节”。芙蕖花开并蒂,同根生长的花朵相偎相依,因此,“芙蕖节”也被看作手足团圆的日子。
按照规矩,华瑶就在那天早晨,去东无的宫殿里给他请安。
彼时,东无不在主殿,竟在偏殿。他气定神闲地端居上位,底下的奴仆正在自罚。
华瑶刚进殿门,鲜血就溅上了她的裙子。她吓得直往后退,东无却在上面笑了。
他念道:“皇妹。”
华瑶离他三丈远:“我来给皇兄请安。”
东无斜坐于高位,倚靠着半边扶手,命令道:“过来。”
那一年的华瑶仅有十四岁,哪里敢靠近他,他身后的灯笼都是用人皮做的。她极快地讲完请安的话,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大皇子的宫殿。
她心想,他若登基,必成暴君。
*
九月末的一个晦暗阴天,巩城巡检司再度发兵。
这一次出征,兵将的人数较之上次翻了一番,陆征作为巡检司的通判,必须随军征战。即便他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也只能遵守法令。
陆征极少骑马,队伍又在走山路,马鞍不住地摇动颠簸,越颠越急。他抬袖掩面,几欲干呕。
谢云潇正与他并排同行,就问:“陆大人,身体不适么?”
道旁的树枝刮擦着陆征头顶的盔甲。他扶正了盔缨,道:“山路难行,咱们距离贼窝,还有几里远?”
“大约两里。”谢云潇回答。话虽这么说,他的右手已经按住了腰间佩剑,随时都能拔剑出鞘。他左手牵着缰绳,那绳子在他手中似是活的一般,任凭他差遣。
谢云潇所骑的那匹马,也是凉州特产的汗血宝马,千金难买,有价无市。这匹骏马通体漆黑,没有一根杂毛,四蹄踏在尘土飞扬的崎岖山路上,宛如驰骋于广阔平地间。
陆征看得出神,耳边却倏地传来一声异动。他浑身一抖,又有一支流箭擦着他的脸侧划过,此时风大天暗,潜藏在山石密林里的盗匪渐渐露出真身,他们还在山丘高险处架起了一门大炮。
“贼……贼人。”陆征小声指认道。
贼寇们押来几个青年,剥光衣服,将人头塞进炮筒,双脚朝外——这种打法,谢云潇曾经在凉州的月门沟战场上见过。
大炮一旦轰出来,就会先把炮筒里的人炸碎,五脏六腑漫天挥洒,断肢残骸坠地飘落,胆小的兵卒见状,丧失士气,四散奔逃,自然不战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