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友，说说你在潇水阁的事罢。”梅子青说。

剑阵练习的中场休息时间，他们坐在面朝着庭中草木的廊下，盏中是袅袅的茶香。

宁霜前听到这话，明显地愣了一下。梅子青一开始邀他见面，就是看中他的身份，要从他这里了解更多的事情。而这段日子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宁霜前所知晓的关于原无期的一切，全无隐瞒，都尽数说给了梅子青听。

梅子青从中都得到了什么，他们并没有一个全部的认知，只是之后的剑阵又陆续有了变动和改进——那至少是其中的一个收获。

但现在梅子青说的是他在潇水阁的事，是宁霜前自己的事。

李迢也跟着看过去。宁霜前这段日子沉默许多，整日只是埋头练剑。在从前，许是久在江湖漂泊的缘故，练就了圆滑的处事方法，他向来是几人中调动气氛的那个，眉间总挂着春风般的笑意，虽不至于轻浮，但也是倜傥随性那一类的。

但现在他收起了那些神情，倒叫人不习惯起来。

梅子青话说完，便又喝起茶来，明显是在等着下文。宁霜前犹豫了一会，到底开了口。

“我在潇水阁待的时间不长。当年他们收整连锦门后不久，我就自请成为暗线，离开了潇水阁，偶尔才回去一次。”

他慢慢地说着。说连锦门是如何被潇水阁以势相胁加入其中；他游荡江湖，如何与他的父亲和妹妹暗中运作，寻求脱离之策；十二楼又是如何突然找上他，与他们结成合作；最后，他按着十二楼主的设计，去到原无期面前，主动提出愿为他探查君子剑的现况——

原无期关注各派高手日久，常有暗线奉命接近那些高手，但梅子青始终是任务失败的一类，他提出此事，以想要立功为表象，并不算突兀。

他说了很多，很久。一直说到他获得原无期许可，与随家联络，命其邀请梅如故时，才停了下来。

后面的事，他们就都知道了。

他坐在原地，没有再出声，像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梅子青轻轻地放下茶盏，看了李迢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李迢会意，向顾时点点头，跟了上去。临出门时，她回首看去，廊下的人仍沉默地坐着。

*

阁楼二楼上，梅子青道：“我已和家主商议过，他已经同意，到时会协助朝堂推进白马司一事。”

已经谈过了？李迢一愣，梅子青一直在别院里不曾出去，他又是什么时候和家主见上面的？

不过此事也不当她问，她只需知晓结果便好。

梅家确定会提供协助，有了肯定的答复，李迢松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耳旁却忽听见一阵叮铃铃声。

她循声望去，却见二楼檐角下一串风铃，正在夏日的清风中微晃，泠泠作响。

她见过这串风铃，在镜花台中。

原来梅如故当时是看到了这个，才有所察觉。

梅子青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那串风铃，眼中便现出一丝喟叹。

他是在感慨什么？和原无期的那段相识？

李迢犹豫着，到底问道：“世叔，你要我们赶在十一月十九日前练成剑阵，是不是因为……你和原无期的那个约定？”

梅子青沉默片刻，叹道：“是。二十年前我和他约定，今年的十一月十九日，要共论一战。”

但二十年后，他却决定在这一天杀了他。

“我不太明白，”李迢道，“原无期天赋如此之高，为什么这些年还要不断对江湖上的武籍动手？他明明连镜花台的存在都知道了。”

更何况，原无期一直到玉泉寺一事前，都是暗中夺取武籍，并不将自己暴露在江湖之中。除却为潇水阁保留余地的原因外，很显然他也知道，梅子青若知晓这些事，绝不会赞同他的所为。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择手段地去做了。

梅子青沉默下来，他看着檐下那串风铃，一时没有答话。

阁楼下忽而响起笛声，音色清越，却不是曾经听过的轻快。李迢向下看去，宁霜前坐在廊下，正吹着那柄玉笛，顾时抱剑倚在一旁。不远处的廊椅上，梅如故靠在上面，目光有些空茫，不知在看哪里。

“——许是不知足罢。”梅子青道。

对武学磅礴的，永不停止也永无止境的求索。绝不知足，所以倾尽一切，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他想得到的。

有生之年不会停下的脚步。

他们在悠缓的笛声中静默许久。她听见梅子青慢慢地说：“至少，不要再留下遗憾。”

不知是说给谁听。

*

“你这一招出得太急了，会挡到我的剑势。”梅如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