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长要求他们辰正之前离开，李迢辗转到卯时，挂念顾时的进展，便起身梳洗。

一夜过去，雨势小了些许，但仍淅淅沥沥地下着。官驿之内也已有人在走动，李迢出了门，便看到驿长正站在小厨房外，伸长了脖子往里望。

驿站提供朝食，但这些地方的东西一向都不太好吃，能让驿长这么殷勤的想来也只有段娘子的事了。士子晨起读书的声音在雨声中朗朗，李迢沿着走廊往前走，却听到身后宁霜前的声音：“李娘子，晨安。”

李迢回头，便见宁霜前三步作两步走来，也回了招呼。看宁霜前的屋子在前面，却是从空空儿房间的方向而来，不由问：“武籍找到了么？”

果然，宁霜前神情凝重地摇头：“不曾。昨夜我与顾兄、随郎君们将能搜的屋子都翻了个遍，连那真驿使都找到了，就是没有找到武籍。顾兄说武籍一定就在驿站内，只是不知道在哪儿。”

李迢心里一沉：“可是我们马上就得离开驿站了。”

宁霜前点点头，叹道：“随机应变吧。我刚刚就是去喂马了，总之先做好准备。”

说话间，已到了宁霜前屋前，李迢朝里看去，就见随家的四名弟子分坐在屋内的窗前、门口处，神情凝重地瞧着屋子的中心。空空儿正坐在那，懒散地靠在椅子里，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来的米糕，正津津有味地吃着。

顾时坐在一旁，手里慢慢摩挲着茶盏，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瞧见她来，微微点了点头。

床榻上，一个瘦小的男人裹着被子，犹在瑟瑟地抖着。宁霜前见她看向那儿，便道：“那位就是被空空儿打晕了绑在仓库的驿使，只穿着里衣呆了大半夜，冻得够呛。”

“你这话什么意思，又不是寒冬腊月的会冻死人，喝碗祛寒的姜汤就没事了。”空空儿不满道，又转向李迢，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宁霜前无奈道：“空空儿，与其在这儿呛声，不如想想武籍的事。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你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离开，却不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将武籍也取出带走。等我们离开驿站，东西可就留在这了。”

空空儿却笑眯眯道：“无所谓呀，反正我已经把武籍偷出来了，它之后会在哪儿关我什么事？现在还留在这儿，就是想看戏而已。”

此言一出，随家弟子便都怒目而视，各自按住腰间双钩。顾时放下茶盏，扫了一眼，他们才又按捺回去，只不忿地瞪着空空儿。

剑拔弩张的当口，门口忽传来“叩叩”一声轻响。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个卫士打扮的女郎站在门口，淡淡道：“我家娘子请诸位一起用朝食。”

*

官舍宽敞的明间里，左右已摆了八张小案，李迢、空空儿与顾时一行人分次落座，便有卫士一一端上各色小食。堂屋外，另有卫士端着餐盘穿过回廊，向左厢走去。

段娘子端坐在上座，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沉香。这个屋子好似已被住客打扮得焕然一新，到处都是精致的器皿，堂中甚至摆了幅十二面螺钿屏风，细细地缀了松石花鸟，栩栩如生。

待到卫士上完了朝食，段娘子才含笑开口：“今日天气不错，诸位颇合我眼缘，我便冒昧相请，同进朝食了。”

她语声泠泠，话音极悦耳，说出的话却敷衍。雨一直未停，天也沉沉欲倾，堂屋里四处点着灯，才叫这屋子明亮许多，全然没有一点“天气不错”的影子。

段娘子也知道自己在说瞎话，不等在座诸人接话，又道：“我素日爱看些传奇志异，在座都是江湖子弟，今日朝食，想请诸位说些故事与我听。”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宁霜前看一眼顾时，开口道：“不知段娘子想听什么故事？”

段娘子笑吟吟道：“便说说你们昨夜的故事罢。”

屋里静了一瞬，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堂屋外传来。段娘子轻啜了口酒，半晌，宁霜前才道：“昨夜一时忙乱，搅了段娘子安眠，实在过意不去。”

“无事，”段娘子道，“大雨封河，我过不去江，在这里呆得十分无趣。诸位来此借宿，正合我心意。”

她目光扫过屋中一圈，明若春水的一双眼，却叫人心中警觉。

六名卫士立在堂屋四角，腰刀封在鞘中，静默无声。

段娘子的意思很明了了。她的卫士当然不能阻拦他们离去，然而江湖人虽大都浪荡自由，不受管辖，却也不愿轻易与朝廷中人起冲突。何况随家武籍为空空儿所盗之事，想来过不多久就会传开，并非不可告人之事。顾时沉吟片刻，征询地看了看随家弟子，便开口将始末道来。

事情本身极简单，不消片刻便可说清，段娘子却听得极有兴致，追问道：“段郎君是如何做到，这样快便认出这位……”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下首尚是一副驿使模样的人：“空空儿的？”

空空儿眨眨眼，面上含笑，也不闪不避地看向段娘子。顾时道：“我去找到了空空儿的马，拴在芦苇地里。当时出现在驿站正殿的人，只有她靴上有软泥，驿使镇日骑马赶路，如何会沾上河畔的泥？此外，包裹里有裙衫，佐证了猜测。”

听到此处，空空儿嘀咕道：“剑扫的直脑筋。白瞎我这么完美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