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叔提醒你放松,因为你的肩膀总有些耸起来,要注意。”
李迢点着头,把他说的一一记下。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顾郎君,顾前辈护下你,想来不是要见你这个样子的。”
顾时听了这话,却反问:“李娘子拼命练武,是令尊愿意看见的?”
李迢哑然。顾时不知晓李家旧事,但不妨碍他能看出她习武的急切。他们相互劝解,却都明白,这样的话很难被自己接受。
屋子里一时沉默下去,他们不约而同地撇开视线。李迢摩挲着手里的书,二月的晨光从身侧的小窗投进来,小院中央的杏树在微风中悄悄抖落花瓣。
这个时节正是花朝踏青之时,郎君娘子都会去郊外游玩赏春,但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那棵杏树,像是窥到这一点春光,就已足够了。
他们都被困在了过去的阴影里,从此以后,遇见再好的风光,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许久,顾时才道:“李娘子,看你想看的书吧,不必顾忌我。”
《史记》是她要看的,《公羊传》却不是。她选了《公羊传》来念,不过为了书里那些关于复仇的讨论,顾时镇日沉默,却真的有听她念书。
“听过眉间尺的故事吗?”他问。
李迢点点头。眉间尺是干将莫邪之子,为报楚王杀父之仇,自刎把自己的头给了黑衣客。黑衣客借着献上通缉犯眉间尺的头,觐见楚王,伺机杀了他。
“眉间尺报仇无门,黑衣客代他完成遗愿。”她说完,立即明白了顾时提起他的用意。
世间并无黑衣客,自己的怨恨仇怒,只能靠自己了结。
“请李娘子和徐世叔不必担心,我会好起来的。”他静静地看向窗外,轻声道。
*
夜里,徐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花灯,挂满了院子,把十五的明亮月色都映得黯淡了几分。他把顾时从屋子里扶出来,坐到树下的躺椅上,又去哐哐敲门,把静坐在屋里的李迢也拉出来了。
“师父,现在该是你歇息的时辰了。”李迢提醒道。
徐意睁大眼睛:“歇息?过节的日子这么早歇息做什么?”他拍拍身前的小几,那上面放了几碟糕点,旁边还点缀着几枝杏花。许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花上还沾着夜露,半开未开的样子。
“徐世叔说的,莫非是花朝节?”顾时目光往小院中的花灯上转了一圈,试探道:“这些……是花神灯?”
花朝节的夜里提灯游行,漫步赏花,谓之“花神灯”。
李迢恍然,从前在沈家她也在花朝节的夜里出门游玩过,不过因为人小个子矮,加之夜里人多怕不留神走散了,总是沈未抱着她,裴秀牵着沈逢,一家人在街上走走便回家了。
现下想来,江宁府的上元灯节,她是在李家小宅里瞧着花灯过的,到了通城的花朝节,也还是待在院子里看灯。
“花神灯要出门提着走,可是你们俩谁像是愿意出门的?那我只能把灯请回来了,赏杏花也是赏。”徐意长吁短叹,把小几上的糕点推到两人面前,一人一碟:“百花糕,从丰乐楼买的,尝尝味道如何。”
李迢跟顾时对视一眼,先拿起一块咬了口,花糕入口甜而不腻,清爽宜人。李迢算是南人,本就偏好甜口,一块花糕下肚,登时还想再吃一块。
“你们还小,不能喝酒,不过有甜汤。”徐意说,又各倒了碗甜汤。顾时看起来不太吃得惯甜糕,不过还是拿着一块小口小口吃着,本想喝口清茶,看到甜汤,面庞微微扭曲了一瞬。
徐意瞧见这样子,得意地大笑:“我先提前说好,丰乐楼的水食贵得很,不许浪费!”
李迢也跟着笑看顾时,这个时候的他敛去了那有如灰烬一般的气息,终于显出些少年气来,叫人恍然想起他原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郎君。
徐意笑了一会,忽而微叹口气,道:“就这样才对,小孩子家,整天愁云惨淡的像什么样。”
他拾起放在一旁的杏花,先替李迢簪在鬓边,又给顾时也簪上。花朝节人人簪花,顾时和李迢本就一副好模样,簪了花便有如月宫童子。徐意端详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笑,一人给了一个脑门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