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挂的流苏摇摇晃晃,铃铛叮铃作响,丝绸罗带飘散芳香。
马车内鸦默雀静。
沈容音本不喜吵,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红秀却有几分坐不住,几欲张口都寻不到合适的话头。
她是蒋氏身边的老妈子当年买回来的伴读,本是沈媛身边的丫头,可是沈媛对待下人动辄打骂,加上红秀整个人不怎么活泼,时常惹的沈媛勃然大怒,于是她便被踢球似的踢去了沈容音身边。
按理说也没什么,毕竟她原先就不是蒋氏心腹。
今日她是得伺候沈容音吃饭的便宜逃过此劫,可是方才蒋氏那别有深意的眼神沈容音是看的一清二楚,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的。
此刻沈容音端坐对面,漠不关心的样子越发引得红秀心如鼓跳。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端坐的少女忽然发话了。
沈容音并未睁开眼,依然紧闭双眼,说话时落落穆穆,很是冷淡:“马车内只有你我二人,有话便说。”
红秀不是坏姑娘,她知道,至于究竟能不能留,此刻她也并不十分清楚。
人心隔肚皮,并非她猜疑太重,总不能再如同上辈子一样,把一颗心剖出来送给身边亲近的人去吧?
得了主子发话,红秀那一口憋在心窝处的气终于反上来,她对着沈容音噗通一声跪下,这双膝撞地的声音倒是引得沈容音缓缓睁开了眸子。
她不紧不慢的看向她,黑漆漆的眼瞳明亮惹眼,白面似的脸庞上,显得越发幽深,难辨情绪。
这幅冷淡的面孔叫红秀瞧得很陌生,红秀看不透也摸不透,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对着沈容音又是砰砰磕了两下头,发髻撞乱了,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声音略带哽咽道:“姑娘,红秀虽是大娘子不要的丫头,送来了您这边,对姑娘却是从来没有异心的,从前姑娘身边安插的都是大娘子的人,大娘子不需要红秀通风报信,.. ...”
“往后呢?”沈容音抬脚,抵住了还要磕头的红秀,她歪着头看着红秀。
红秀一顿,连忙双手扯住沈容音的裙裾,红着眼眶道:“往后也不会辜负姑娘对红秀的好,红秀是被姑母一家卖进沈府签了死契的下人,红秀也只有姑娘一人,大娘子与二姑娘那头是不将红秀当人的,可姑娘不一样,姑娘待我好,红秀都知道。往后便是大娘子要欺负姑娘,红秀也是拿这幅命去拼的,只要... ...姑娘肯信红秀。”
一番话说的言辞恳切,沈容音凝视着她通红的双眼,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递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
从前有个人也是这样信誓旦旦与她说的,她信了,后来她死了。
说一万遍不如做一次。
“起来吧。”伴随着一声叹,她转头掀开车帘,什么话也没再说,静静的看着沿途的景色,素净的珠钗随着马车的颠簸上下起伏。
红秀看不懂沈容音的面色,却觉得这神情,好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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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终于在绕过江桥抵达陈府门前。
纸钱,白花,入目白茫茫的一片,炎炎夏日,只觉得冰冷刺骨。
沈容音在马车中坐了许久,她听不见任何声音,靠近陈家的那一刻,脑中嗡嗡作响。
直到红秀轻轻唤了句:“姑娘,他们在外头催促了。”
沈容音才回过神,两眼茫然地看向红秀。
没人知道在她面无表情的神情之下升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扶着我。”沈容音的声音凉的刺骨,红秀触到她掌心的刹那猛的缩了回去,等到反应过来连忙双手握住,担心道:“姑娘,您手怎么这么冰?可是哪里不爽利?”
沈容音像是握住了炭火盆一般,颤抖着攥紧了红秀的手,这才感觉到一丝人气儿。
下人端来搭脚凳,将她搀下马车,沈媛满脸不耐烦,催促道:“让你别来偏要来,来了又磨磨蹭蹭!”
“就是,母亲,我们不管她,走咱们的!”沈玉麟附和道。
吊唁还喧哗,这令沈傲万分不满,他转身看向围着蒋氏的儿女狠狠瞪了一眼,这才安静了下来。
他看沈容音面色的确不好,不过这也不奇怪,沈容音本就身子弱的厉害,只是有些担忧得问道:“没事吧?”
沈容音摇了摇头,强颜欢笑道:“父亲,女儿没事。”
沈傲没再说什么,由陈家的下人引进了屋中。
陈璧将灵堂设在正厅,穿过厅堂,路过院子便就到了正厅,九曲回廊处也是设满了白花,白墙黛瓦,像个密不透风的棺材。
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这里的一切都是她曾经紧盯之下建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