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章
食月走进营帐的时候,里面静谧无声,午后的光线从天窗照进营帐中,打在雪衣少年好看的侧脸上,衬得他好像会发光。
天上的仙君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
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快了一拍,她敛下眼睫不再看,清冽的声调打破了这种朦胧的氛围:“公子唤我何事?”
他的视线看过来,背着光,看不清眼底有什么样的情绪在流动。
“你今日为何不过来伺候?”
语气很淡。
恍惚听出了些许委屈之意。
食月只看了一眼便再次垂下了眼眸,看着地上的影子轻声说:“公子并不需要我。”
谢怀宁想了想,伸手扯住束着头发的绸缎,绸缎丝滑,稍微用点力度一扯便落了,三千青丝霎时如一匹乌黑泛光的丝绸飘然滑落。
“这不就需要了吗?”他含笑说。
她看着地上影子的动作,鬼使神差地抬了眼,这一抬,便将这一幕印入了眼瞳,此生再不能忘。
食月帮他将任性扯落的乌发束好,又帮他倒好了杯茶,发觉茶水凉了,她将茶水倒掉,用茶壶重新泡了一壶。
谢怀宁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忽然问:“孙子兵法练过几遍了?”
“?”食月好多天都没写过字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蹙眉:“读书使人知世事,思考使人远蒙昧,不论处于何时何地何境况,都不可荒废学业。”
“……我知道了,这就去练。”食月想到浸了水的书册,被浸得字迹都模糊了,不由有些头疼该照着什么练。
“你往哪儿去?”
“我回去练。”得赶紧找陈绽或者女求取一本。
“你那里没有纸墨,回去用什么练?树枝吗?”他一锤定音,不给她一点周旋的余地,“就在我这里练。”
“……”
食月默写了半天,还是默不出下一句。
在公子清清冷冷的视线下,她有如芒刺在背,牙一咬,决定招了。
先轻咳一声,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公子,你给我的那本孙子兵法浸了水,字迹都糊了……”
说着,食月从怀中掏出蓝色封皮的册子,捧到少年面前给他看。
见她竟然随身带着,谢怀宁的眼眸微微一闪,似有光影在跳跃。
他问:“祭月节那天你掉进水里了?”
“是呀,那天夜里黑,突然从树林里射出了一支暗箭,差点就被暗算了。”食月看他关注点不在浸水糊了字的书册上,委实松了一口气——天下名家的字帖一定很珍贵吧,好在公子并没有叫她赔银钱。
但是,她的确很珍惜这本书册,也很想学习上面的兵法。
食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公子,这个看不清字了……怎么办啊?”
“无碍,过两日再赠你一本。”少年唇角含笑,眼睛里像是融进了阳光,闪着温柔的碎芒。
她霎时喜笑颜开。
恍惚间春天来了,温暖的春风随心所欲地吹进了营帐里。
当然,书册虽然糊了,但字还是要练的,谢怀宁带着她练了两贴,陈绽便进来禀报事情,他绕过屏风同陈绽商讨良策,并没有回避她。
食月凝神落笔,营帐内静得除了狼毫摩擦宣纸的声音,便只有说话声。
“此前我派了凤去岐海国,以唇亡齿寒之理,说服岐海陈兵于东淮边境……”
她耳聪目明,这些话便一字不漏地落进了她的耳中。
……
日子在练字中一日一日地过。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平淮联盟势如破竹,连破五城。
食月和泯坐在进柳城的马车中,马车左右是联盟军队,许多劫掠成性的兵将在约法三章的约束下,不敢如同强盗一般烧杀抢掠,但眼神却肆无忌惮地扫视着跪拜在地上的良民和奴隶,似乎已经将他们归为了自己的所有物。
马车中只有食月二人,旁边一名士兵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她松手放下帘子,隔绝掉差点外泄的杀意,同泯传音入密道:“赵绅不能杀。”
泯皱起眉毛,十分不解:“为什么?你明知道他是害死胡老头和玷污……的人渣。”
食月说:“你知道当今天下,哪些国家最强吗?”
泯想了想说:“不都是冕王朝的天下吗?”
“百年前或许还是,现在随着诸侯国壮大,皇室已经式微,如今在大大小小三十一个诸侯国中,以揽月、赵、君三国为首。”
“揽月地处北方,地势平阔,兵强马壮,十数年前仅凭一支望月军,便叫北境之外的骑射民族东胡闻风丧胆。”
“赵国地处中原,占据了中原腹地,有着丰富的资源和众多的人口,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商品远销海外,是最富庶的诸侯国。”
“君国地处南方,土地肥沃,遍布山川河流,漕运和纺织业发达,号称鱼米之国和丝绸之国。”
经过这些时日的熏陶和学习,以及私底下的打听,食月对天下局势有了一个更为明确的概念。
“西淮背后是平淮联盟,平淮联盟由冕王室、揽月、赵国组成,而东淮背后目前只有君国。赵绅是赵国的十三王爷,与如今的赵国君王一母同胞,手握赵国三分之一的兵权,是赵国朝堂位高权重的人物——刺杀这样一个人,若是此战胜了还好,但若是败了呢?东淮是会给我们赏赐,还是会将我们处死,以平赵国之怒?”
太有道理了,泯说不出话。
赵国的赵绅杀不得,那么揽月的桑重敏就更杀不得了。
食月继续说:“所以我们只能去刺杀刘归年,他虽然是西淮的领军大将军,但西淮只是个小国,刘归年原来又是已被灭国的周国将军,在西淮无甚根基。他一死,西淮估计也不会有多难过,更不会为了一个周国人,而去挑衅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君国。”
泯犹豫了一下:“我们刺杀一个无辜之人,是不是不太好?”
“当初伤害我们的那些人,难道会因为我们无辜就停手吗?”食月目光冷冽地望着他,似乎要将自己也给说服,“更何况当初东淮的联姻公主无故暴毙在西淮境内时,是刘归年欲报家仇,裹挟私心说服了西淮君王挑起战争。他挑起战争时,可有想过千千万万的无辜之人?”
泯坚定地看着她:“我替你杀。”
“不,”食月摇了摇头,“我武功比你高,我去刺杀更容易得手。”
“你怎么靠近他?”
“我自有法子。”食月仔细嘱咐他,“今夜谢怀宁和刘归年会在城主府中歇息,城主府中有建筑物的遮挡,更利于我行动和隐藏身形,这将是平淮联盟兵临东淮王都屏障‘桃花之塞’前最好的一次机会,到时我一旦得手,你立刻出府,从南城门而出,我们在城外十公里的凉崖亭汇合。”
她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
“若是你等了一刻钟都未等到我,立刻离开凉崖亭,绕道一目峡前往桃花之塞。”
他们的对话皆是用传音入密,马车内实际上非常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