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长乐见过她母亲设计的账簿,条理清晰易计算,假如季晓芸上过大学,她会有怎么样的人生呢?
不多想无用的假设,姜长乐快步上前帮她母亲一起抬桌子。
季晓芸嚷着不用不用,说姜长乐不会干活儿还添乱。
姜长乐不搭理她母亲,毫无肌肉线条的胳膊使不上多大力,难道还一点力气没有吗?
母女俩将桌子抬上车,季晓芸麻利地在家具上罩了一层黑布,拿粗绳前后左右抛上抛下,把一车家具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
姜长乐偶尔搭把手,多数时候她母亲动作快得根本不容旁人插手。
偏眼一瞧,她父亲姜大勇坐在院子里拿花生米逗狗,他身侧的石桌子上摆着一盘咸炒花生和一碟小银鱼,两个盘子旁边一盏瓷质的小酒盅,里面大概率装着本地白酒巨头晏氏酿的酒。
晏氏集团的董事长晏卫东和姜大勇同岁,八十年代末两个人都在海扬中学上高中,同班同学,关系好到组了个小团体,一下课就在班上开演唱会,专门唱最火的香港流行乐。
当年的流行乐如今已是经典老歌,姜大勇和晏卫东的友谊也早随着年月淡去,晏卫东逢过年还会给姜大勇打个电话,礼节上请老同学到家里喝酒,姜大勇打着哈哈,也从不会把晏董事长的客气当真。
姜长乐从记事起就老见姜大勇喝酒,她老爹喝多了从发际线红到脖子根,再抹一抹眼角,手指就教零星几滴泪沾湿了。
姜大勇不耍酒疯,醉了倒头睡,季晓芸扯着嗓子骂丈夫是个窝囊废,没有富贵闲人的命净整富贵闲人的事儿。她骂够了继续垮着脸去干无休止的活儿,姜大勇蒙在被子里打着震天响的呼噜,睡得像这辈子再无烦恼。
以上画面在二十年间以极高的频率反复反复,姜长乐起初还劝她母亲别生气,日子久了,她也不清楚该如何站在姜大勇的立场上替他辩护。
姜大勇就像个活在梦里的人,喝酒养花,游手好闲,姜长乐这小半辈子不曾理解过她父母的婚姻,但是也绝不盼望季晓芸和姜大勇分道扬镳。
作为姜长乐的父母,季晓芸和姜大勇可以打到八十分。
虽然季晓芸脾气暴了点,但是只要姜长乐有想做的事,季晓芸即便是骂骂咧咧,也会支持闺女去做。姜大勇没什么本事,不过胜在性格温顺,适合当坏心情的垃圾桶。
姜长乐是个享受世俗情感的孩子,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一个家里有妈妈,有爸爸,所以在季晓芸每天必念的“如果不是你,我早跟你爸离婚了”面前,姜长乐永远保持感激和侥幸。
她不离开海城,离开了,她父母的人生只剩下了熬生活。
而他们很快就会老去,尤其是她母亲。
姜长乐回头望了眼季晓芸,她在跟司机说明五个送货地点,语速快,语意明确,但是再仔细看看,季晓芸的粗手叉在腰上,不时捶两下,她的背也有点驼了。
今天是季晓芸的生日,姜长乐早上说要买个蛋糕给她庆祝,季晓芸骂闺女浪费钱,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过什么生日。不过姜长乐把母亲的话当耳旁风,不但订了蛋糕还买了鲜花和裙子,宋平安也托她转交给季阿姨的生日礼物。
姜长乐从帆布包里摸出一个红盒子,季晓芸皱着眉神情疑惑。
“你亲儿子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听了这话,季晓芸倒是眉开眼笑,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对玉耳坠。
姜长乐不得不佩服宋平安,毕竟季女士的嘴角很少翘起来,更不要提笑得合不拢嘴了。
“看看人家安安多有心。”
姜长乐撇撇嘴,鹦鹉学舌,模仿季晓芸欢天喜地的语气重复一遍。季晓芸作势打闺女屁股,姜长乐灵活一闪,脸上嘻嘻笑着,刚准备再学一遍季女士讲话,目光瞥到大门口,一个娇小的女人正环抱双臂立在那里。
两条大棕狗狂吠,不锈钢栓绳哐啷哐啷地跃动。
姜大勇抬眼望去,不由搁下了手里的酒杯。
“真是天伦之乐。”女人笑了笑,季晓芸面上的神情凝结成霜。
姜长乐把手背到身后,像是又变回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