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以菱自小怕苦,不喜欢喝药。
若是真心要答,他想说:我不要了,你给我个蜜饯,我宁愿病着也不要喝药。
但他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再说在宫里,其实他想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听什么。
可这话没头没尾,他该怎么回答?
单以菱想了想,决定保守点,答道:“臣侍谢皇上关怀,剩下的药还是……”
郑嘉央再次打断,“还要吗?”
单以菱时常觉得自己傻,每次和她说话的时候尤其是。
现在还好,刚入东宫的时候,他有时候都听不懂她的话外之音,甚至好多话都是几年以后,偶然灵光乍现才明白过来。
哦,原来她那个时候那句话是那个意思啊……
随着相处渐久,这几年虽然好了一点,能猜个七八分意思,但有时候还是听不明白。
比如现在。
还要吗?
应该答什么?
……不要?
不行,对皇上不可以说不。
单以菱忐忑试探:“还……要?”
郑嘉央勉强满意。
虽然不如方才呓语那声好听,但总归差不了多少。
郑嘉央继续喂他喝药。
喂完了药,郑嘉央将药碗搁在一旁,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那声如此幽婉绵软,七年了,她从来没在床底间听过他一声“还要”。
郑嘉央敛眉道:“君后方才可做了什么梦?”
单以菱心里一惊,差点以为自己爱看话本的事暴露了,犹疑道:“皇上怎知……”
郑嘉央语气随意而平淡:“方才听君后说什么要不要的,朕有些好奇罢了。”
只有要不要?
那看来他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看话本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事情,不能说出来,单以菱道:“臣侍是做了梦,只是有些记不得了,只记得是在闺中……”他又编了点细节,笑了下,“好像还有爹亲在。”
有爹亲在。
那是她想多了。
郑嘉央道:“君后想家了?”
单以菱道:“宫中生活很好,臣侍怎会想家?只是上次见爹爹还是在生芮芮的时候,有些娘亲和爹爹了。”
已经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得到的回答也不错,郑嘉央站起,道:“既想了,明日便让茂国公正君进宫一趟,陪陪君后。”
单以菱眼前一亮,没想到还有这种天下掉馅饼的好事,“臣侍些皇上隆恩!”
单以菱是真的开心。
一是她愿意让爹进宫,说明今天的一切她是真的都不在意了。
二是芮芮的病也好了。
至于三……如果爹爹进宫,就会给他偷偷带话本了!他都好久没有看过新话本了。
郑嘉央道:“君后好好休息,朕还有事,先走了。”
单以菱在床上道:“臣侍恭送皇上。”
宫中小侍们则都跪在地上:“恭送皇上。”
郑嘉央出了昭安宫,坐御辇回到乾元宫,一路已经调整好心态,又恢复了平时模样。
回到寝殿,换过衣服后,郑嘉央道:“这月各宫的消息,送来了吗?”
欣荣道:“回皇上,已经送来了,奴婢这便去取。”
这月折纸都相同,只有一个“无”字。
郑嘉央将数张折纸放到桌上,“烧了吧。”
欣荣道:“是。”
***
郑嘉央离开后,倚云起身,扶着单以菱,让他躺下。
单以菱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自郑嘉央进昭安宫后发生的一切。
才想两息便不再想了。
从她进来开始,他好像就一直在做错事。
好在今日虽然惹她生气了,但她并没有责罚人。
现在看来,一切都还不错。
他还发着烧,明日再反思自己今日犯了什么错吧。
今天先休息一天。
明日再做克己守礼的君后。
第二日单以菱醒来,看过郑茜芮后,一直都没平静下来。
爹要来了。
他头还有些微热,但已经不是高烧。
这几日的惶恐担忧散去,昨日又喝了药,精神了不少。
单以菱坐在正殿,非常期待。
倚云都能感受到他外露的欢喜,笑道:“俾子好久都没看到君后这么开心了。”
单以菱抿了下唇角,假装自己并没有很开心,“这话可不要在外面说。”
可不能让人知道他在宫中不开心。
倚云道:“是,俾子明白。”
左等右等,单以菱终于等来了茂国公正君,却没有等来他的话本。
遣退所有小侍,包括倚云等人,单以菱仿佛又成为了无忧无虑的茂国公府大公子。
单以菱扁了下嘴,问道:“爹你为什么没给我带话本?”
茂国公正君穿着正式,闻言道:“你现在年纪已经不小,怎么还爱看那些东西呢?再说你是君后,可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单以菱点点头,“我知道了。”
茂国公正君不赞同地看他一眼。
单以菱坐端正,道:“……本宫知道了。”
两人许久未见,茂国公正君说了些家里的事,又问了些后宫里的事情,单以菱才说完卢卫侍,茂国公正君感慨道:“这卢卫侍年轻貌美,今后……”
单以菱赞同道:“对,主要是年轻,身体是真的好。”
单以菱寻思着要不是他身体好,皇上可能也不会总召他侍寝。
身体果然是宫斗的本钱啊!
茂国公正君看了单以菱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单以菱压抑久了,见到亲人,脑子直接离家出走,想也没想问道:“爹你怎么了?是要和我说什么吗?”
茂国公正君道:“你在宫中……可有关系比较好的宫侍?”
单以菱想了想,摇摇头,“没有,爹你不是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吗?”
茂国公正君道:“料想你也没有,只是宫中不比外面,你一个人在这里,我着实有些担心。”
单以菱笑了下,没心没肺道:“爹不用担心,这几年我过得其实还不错。”
茂国公正君沉默几息,终于说出了来宫里想说得真正的话:“今届选秀不办,你表弟他……”
单以菱脸上的笑一僵,快乐无忧渐渐从脸上褪去,像是一张红色喜纸逐渐褪色,重回苍白。
他昨日已经休息过一夜,今日是要做回君后的。
哪怕是在爹亲面前。
男子适宜婚假的年龄就那么几年。
今届选秀不办,朝中很多大臣,估计都会反对。
单以菱忽然想起上月十五,郑嘉央问他选秀的事情。
前朝,在皇上提出今届选秀不办时,他娘肯定反对过。
哦。
……原来她那个时候不止是在告诉他选秀不办,还是在试探他啊。
试探他和前朝有没有联系,知不知道这些事。
单以菱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再也做不回十三四岁时的自己了。
哪怕是在他爹面前。
他确实已经长大,过了看话本的年纪了。
单以菱道:“表弟怎么了?”
茂国公正君看到他叹气,说道:“爹也是为你好,宫中宫侍一批又一批,多才多艺的有,貌美如花的也有,你不能一直一个人不是?总要有人帮你的,与其他人比,血脉亲情到底不一样,你表弟若是入宫,你兄弟二人……”
单以菱接道:“那就都得死。”
茂国公正君皱了下眉,不赞同道:“切不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单以菱心说那你就别做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啊。
皇上一个月前都已经试探过他了,他爹一走,他就和皇帝提议让表弟入宫,他是嫌皇上还不够讨厌他吗?
单以菱道:“我……本宫说得是实话,真的,给表弟在京内找个青年才俊便好,不会委屈了他的。”
茂国公正君劝道:“你放心,他绝不会觊觎你的位置,他只是想进宫帮你……你还是要……”
单以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你以为我让他嫁给京中青年才俊是怕他抢我的位置?帮我?帮我什么?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好地方?君后又是什么——”
茂国公正君急忙拉住他,“君后!慎言!”
不用他说,单以菱自己闭了嘴,重新坐了回去。
他手指弯曲,撑着额头,叹了口气,“我知道表弟自幼聪慧美貌,若不是他年龄不够,当年的太女正君也轮不到我。但当今圣上不是什么耳根子软心软的人,也不是能被男人蛊惑的人,让娘歇了这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