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列轻声呢喃着,眼底不知何时起,竟酝酿起了偏执,乌黑眼仁像是黑夜中不知从何而起的黑色旋涡,让人无法察觉,也让人一不小心便落入这旋涡之中。
“你会离开吗?”
乔列定定地看着她,他迫切地想要知晓这个答案。今日见到郑彦,他才慕然间,在脑海中想起了所有。旁人提起桓家小公子,都言是贵不可言。但又不得不说起他命太硬,一出生便克死了亲娘,因而不得桓大将军喜欢。
乔列垂首,不自觉所带出来的沮丧,一时间竟让乔言想起了鸳湖书院后山,杨夫子养的松狮,沮丧时,亦是这般垂头丧气的。
女子抬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脑袋,可不知怎的,手犹豫片刻,落在了少年肩上。
“不会。”
乔言坚定地看着乔列,这儿是她的家,阿爹在这儿,乔列也在这儿,她便是离开了也还会回来。
少年脑中一时空白,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乔言,他将下巴搁在女子肩上,喑哑着声音。
“不许反悔。”
少年眼尾一抹嫣红,皎皎,你不能反悔,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乔列的列,意味秩序,而非分裂。
乔言感受着少年打开坚硬的心房,展露在她面前的脆弱柔软。她到底没有推开他,只抬了抬手,抱住了他,哪怕她不明白为何乔列会这般害怕身边的人离开。
刘年匆匆跑来,见到相拥的二人,忙背过身去。
“公子,大小姐,厨房那丫鬟说了,她是收了银钱才在老爷的汤药中动了手脚。”
乔言如梦初醒,赶忙推了推乔列。
乔列放开她,却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刘年,你派人去报官。”乔言冷声道,“这丫鬟非死契,府中不好做什么,便由官府去问,到底是收了谁的银子?那人目的到底是何。”
乔列冷凝了一张脸,冲着刘年点了点头。
刘年应声便下去了,府中除了这样的事儿,是谁都没想到的。乔晋河对府中之人素来宽和,却不想竟当真有人为了钱财来害他。
“公子,大小姐。老爷醒来了。”
刘管家亦是匆匆前来禀告。
乔言与乔列相视一眼,匆匆跑回到逸养斋中。
“阿爹。”
“父亲。”
乔言喉间压抑着一丝哽咽,她眼尾微红,望着她阿爹。华发早生,她阿爹不再年轻了。
乔晋河已经听刘管家说起了。如今顾阳盛被郗声暗暗拿下了,他也不知这偌大一个秀州府,还有谁想要害他。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这些年来,身体总也不好,经此一遭,到底是伤了根本了。
乔晋河将两个孩子招到身边。
“皎皎莫慌,阿爹没事。”他抬手抚了抚乔言疾走而散落的鬓发,他望向乔列,“如今阿列,也长大了。”
“父亲。”乔列看着乔晋河,“郑大夫提起忠勤侯世子擅疑难杂症,父亲的消渴症,或许南世子会有办法。”
“人家堂堂世子,又怎会来给我一个商贾看毛病。”乔晋河轻笑着,“我听闻了你同皎皎与他说得上话,但那到底是权贵之家,实在不必为了我,消耗了这份人情。”
乔晋河知晓自己的病症,而这世上最难治的便是先天带出来的毛病。便是那位南世子当真擅疑难杂症,也不见得能治好。
“阿爹。”乔言望着乔晋河。
“父亲是我与皎皎最重要的人,又怎是什么捞子的人情比得了的。”乔列一脸严肃。
乔晋河轻轻拍了拍乔列的手背,道:“阿列,父亲知晓,你生性聪颖,可你到底年轻。往后的路上,也不知还会遇到多少,届时只有你与皎皎相依,有些人情在紧要关头是能救命的。”
乔列闻言,眼眶蓦地红了,这世上有父母为子女计长远,也有父母能对子女视之不见。他忽然间有些感谢那伙将他从大将军府劫持而出的贼人,若非他们,他便遇不到这般好的父亲,这般好的皎皎。
乔言听着这宛若遗言的话语,眼眸之中蓦然蓄起了泪水。
“阿爹说什么呢!”乔言哽咽着,“阿爹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皎皎。”乔晋河笑望着女儿,“你让老刘瞒着我,可阿爹的身体,阿爹自己是知道的。”
乔言抬眼,柔和桃花眸子中泛着泪光。
那日逸养斋中,乔晋河对着乔言乔列说了许多,临了,他将乔列留下,单独又与他说了许多。
“阿列,你可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乔晋河看着乔列,眼中的祥和不曾改变,不论如何,这孩子是他乔府养大的。
“是。父亲。”乔列望着乔晋河,如是说道。
乔晋河点了点头,却没有在追问。
乔列道:“父亲,我本姓桓,亦是名列,生父是当朝大将军桓晁,生母是长明观道人,自小亲缘浅薄,定王之乱,被绑出京,流落秀州,失去记忆,为皎皎所救,得父亲收养。是乔列之大幸。”
乔晋河闻言一愣,他想过乔言身份不简单,却未想过,他的身份竟是这般尊贵。
“五岁获封临川伯,当得起一句少年英雄。”乔晋河说着。临川伯的爵位是乔列自己挣来的,与他那大将军父亲无关,与他的皇后姐姐亦无关。“你这般显赫的家世,却是我不愿让皎皎卷入的。”
乔列跪在乔晋河床前,他眼中含着坚定,道:“父亲,不论是桓列还是乔列,都只想要皎皎一人。列,求父亲成全。”
乔晋河看着乔列,问:“当日你与皎皎提起契婚,言及要去甘州。又是怎么想的。”
乔列如实点了点头,道:“阿列不敢瞒着父亲,长安看着平和,却极尽险峻。皎皎想做天上鹰,我亦想护她,然而,一个临川伯,在长安,还是不够。再有便是,皎皎与我如姐弟般相处了近十年,我若依旧在她身旁不依不饶,她亦不会开窍,反倒还可能消磨了我们这些年的情分。”
跪在他眼前的少年,脊背挺得笔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乔晋河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模样,亦是无需怀疑。乔列的身手师从江湖名家,垂髫便能搅弄风云。他若去甘州,想达成的事儿自是会达成。
“若是皎皎,真的只当你是弟弟?”
乔晋河笑问道,乔言对乔列那不自觉流露出的亲近,便如当年乔夫人对他所流露出来的,他又怎会不知。
“不会。”
乔列抬首,镇定地望向乔晋河,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