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罗友良一直不说话,只闷头吸烟,家里的孩子都知道父亲的脾气,越沉默事越大发。
天色渐暗,日头西斜,村里人家的屋顶上开始冒炊烟。文桂芬先把小儿子逮住训了一通,罗小弟瘪着嘴没吭声,当娘的看着小儿子委屈的模样心就软了,叹口气去找活血化瘀的药酒给幺儿被打肿的地方涂抹,脸上的淤血得一边涂药酒一边按摩揉搓,这样才好得快。
“嘶,疼,娘你轻点儿。”罗小弟疼得眉毛眼睛直打架,涂药比挨打还难受,毕竟挨打只疼一下,咬牙忍忍就行,这涂药的过程可长多了。
文桂芬哼声:“你还知道疼,你要不跟着胡闹,你爹能揍你?”
涂完药之后,文桂芬一边盖药酒瓶盖一边嘱咐儿子:“这几天给我放机灵些,听话一点,不要惹你爹生气,这次揍你还算轻的,你四姐婚事没着落,全家都跟着上火,你年纪小不懂,瞎掺和会坏了大事。”
接着她又叹气:“得了,和你说了也不懂,我做饭去。”
……
“秋华,你瞅瞅啥天色了,咋还不做饭呢?”
文桂芬往灶房走去,路过老二两口子的屋时喊了一句。
“欸,这就来。”屋里吴秋华应声道,等文桂芬走远,她委屈的瘪了瘪嘴:“春桃前天没做饭,昨儿也没做,今天轮也该轮到她了,大嫂带孩子做不了家务,可也不能总使唤我啊。”
罗二郎斜躺在床:“算了,爹现在正在气头上,四妹这回算捅了大篓子哩,还是让她在屋里呆着吧,免得爹看见她生气,四妹脾气犟,两人不对付吵起来,家里没个安宁。”
吴秋华点点头,去灶房和婆婆一块做饭。晚饭备的很丰盛,文桂芬特意加了两个小炒菜,舍得放油放酱,是香喷喷的鱼干和青椒鸡蛋,还给丈夫罗友良配了一杯酒,心想着让这犟驴吃顿好的消消气,春桃胡闹的事免了算了,快把亲事订下要紧。
天没黑透,这时候就着淡淡的天光在院里吃饭最凉快,一家人坐下,罗大郎问了一嘴:“春桃和小弟咋没来?”
问完他就后悔,懊恼自己是榆木脑壳,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文桂芬高声接话:“不叫他们吃了,饿这俩一顿,叫他们长记性,下次再犯这种事,全部赶出去要饭!”
文桂芬抢着骂在前,罗友良倒不好说什么了,他抿了口酒,有好吃好喝的抚慰五脏庙,心情略好了些。
当娘的怎么可能苦孩子,她是摸准了丈夫的脾气故意在饭桌上那样说,不然罗小弟至少还得挨一顿打。吃过了夜饭,文桂芬就把煮好的红薯和煎好的面饼给两个孩子送去。
“娘,我有话要和你说。”春桃中午吃了两个大鸡腿,一个大鸡翅,还吃了扎实的一碗肉丝汤面,肉和细粮就是顶饱,到了晚上都还没饿,所以接过红薯也煎饼时她没急着吃,而是搁在一边,她急着把刘安骚扰她的事情说给她母亲听。
文桂芬可没那个功夫,她急着回屋和丈夫商量春桃的婚事:“晚点娘再过来。”
但这一晚,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原来昨天早上罗友良亲自去刘家跑了一趟,和文桂芬一样,先暗里打量观察刘家爹娘和刘安本人,接着又询问了附近的街坊邻居,一通打探下来,他和文桂芬一样,也被刘安伪装的外表和虚假的印象迷惑了,觉得刘安做自己女婿特别好。
“刘安性子和善,爱笑,宽和,咱闺女脾气犟,正好互补,而且我瞧刘家长辈通情达理,是讲道理的好人,春桃嫁过去保证不会吃苦受罪。”临睡前,罗友良对自家婆娘道。
六月的夜很燥热,窗户半开着也透不进多少风来,屋子里闷热的厉害,文桂芬侧卧着手握一柄蒲扇扇风,她语气中带着迟疑:“可咱闺女好像没瞧上那刘安。”
罗友良哼哼两声:“小娃子懂什么,现在瞧不上没关系,感情都是慢慢处出来的,当年我和你相亲的时候,你不也没瞧上我,现在儿女双全,过得也挺美满嘛。”
“瞧把你能的,年轻的时候你比现在还倔,谁能瞧上你。”文桂芬被这番话说笑了,也被这番话说动了,当初她的确没瞧上罗友良,觉得他脾气太大肯定爱打人,但这么多年过下来,他从未动过自己一根手指,日子过的也算美满。
“那就这样定下吧。”她说。
罗友良把眼睛闭上,准备睡觉:“不能依着春桃的性子来,婚姻大事还得咱们帮着把关。”
……
这日夜里,有个人又睡不着了,刘志翘着腿躺在床上看星星,依旧是看星星,但是心情和上回有天壤之别,星星越看越精神,月亮都升到半空中了,他一点睡意都没有,最后一个翻身下了床,在家寻了个装过米的空布袋,然后出门往稻田里去。
盛夏的夜晚,月华如水,繁星闪烁,走在外面可以听见阵阵蛙鸣,这个时节的蛙多且肥,滋味最好,徐志睡不着,索性出来捉青蛙。
……
春桃再次被关禁闭,连带着罗小弟也是,姐弟两个同病相连。
罗友良和文桂芬仿佛忘记了上次在许秀才身上栽的跟头,自信满满的认为,这次终于相看到了好女婿,准备趁热打铁,吃过早饭就由文桂芬出面找唐媒婆,让她去刘家帮忙表态,撮合双方长辈坐下来聊聊,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这事拖不得,早办早妥。
春桃还不晓得自己的终身大事又一次要被定下,安慰自己被关着也挺好,正好可以光吃饭不干活儿,还可以睡懒觉,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不过,这种自我安慰只是暂时起作用,春桃就不是那号能闲住的人,她在床上躺了会子后一咕噜爬起,小弟现在被关着也出不来,家里其他人不会帮自己开门,可她能想其他办法啊,比如装肚子疼要看大夫,或者借口无聊让娘找个小姐妹来陪她?
春桃扒着门缝往外看,心里正想着主意,忽然见外面来了个生脸但又有些面熟的妇人,之所以说面生,是春桃可以确定这不是本村的人,说面熟则是春桃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人。那妇人穿青色的对襟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瘦且矮,满脸的精明相。
她先在春桃家院门外站定,然后左右环顾打量,接着叉腰大喊:“这家人可姓罗?我要找罗友良是这家不?”
恰好今天罗友良没下地,正坐在堂屋里喝水,文桂芬坐在旁边整理一卷乱了的麻线,听见外面的喊声,坐的靠近门口的文桂芬探身往院外看去:“外头那人看着眼熟,像是刘安他娘来了。”
文桂芬说着扭头对自家男人说:“你瞅瞅,是不是她?”
罗友良和文桂芬都暗地里去瞧过刘安一家人,认得他们的脸,不过不是特别熟悉,不敢贸然相认,直到罗友良看过点点头说:“是她。”文桂芬才完全确定,她‘呀’了声,赶紧将手里整到一半的麻线团往边上的小簸箕里搁,紧接着拍拍手上、衣裳下摆上的灰尘,迈步出去了。
“好端端她咋来了,我迎她进来。”
文桂芬笑盈盈去拉开院门,非常热情的说:“是,是罗友良家。”
她本想直接和刘安他娘相认,转念又觉不妥,两家是互有结亲的意思,可那是通过唐媒婆在中间牵线转达的意思,两家人还没有直接说破,自家是女方,更应该矜持,于是文桂芬笑着将到嘴边的话咽下,硬生生转了口气:“您是哪位?进来坐吧。”
屋子里的罗友良挺直肩膀,看着刘安他娘跟着文桂芬进堂屋。春桃一路看着,看啊看,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这人的身份,坏事了!
春桃跺了跺脚,刘安他娘来准没好事儿。
……
“坐,我给你倒水喝,看你额上都出汗了,这种天在外头走动可热哩。”文桂芬寒暄着招呼着说,她和罗友良都觉得,刘安他娘是为两个小的的婚事而来。
岂料下一刻,这个瘦矮女儿粗暴的打翻了文桂芬递过来的水,‘哼’,刘安他娘哼哼一声足以说明,她刚才的举动是故意为之。
“你今天来,有啥事啊?”文桂芬一愣,语气随即变冷,敢情热脸贴了冷屁股,这小个子娘们儿来者不善。
刘安他娘侧目白文桂芬一眼,拔高音量厉声说:“你家女儿做了好事,我来为我儿子刘安讨回公道!”
原来昨中午刘安被揍之后,就灰溜溜的回家了,他被徐志骇破了胆,欺软怕硬的天性叫他不敢声张。可夜晚伤被刘母发现了,随即刘父也知道了这事,之前刘安有过欠赌债被揍的经历,家里生意做不下去,就是为了给他还赌债。
刘父怀疑儿子又去烂赌,要赶他出家门,刘安欺负他娘和妹妹,却对父亲很惧怕,连忙说了实情,说中午在三岔路遇见罗春桃卖糖水,他喝了两碗起了口角,罗春桃和她弟弟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把他摁住一顿毒打,刘安添油加醋说的很夸张,唯独没说自己言语轻浮举止轻佻冒犯人姑娘的事情。
“我的儿啊,你受了这么大的罪,咋不早说,娘一定给你讨个说法,这事不可能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