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婆母取出头面的那一刻,朱珠就知道自己迎来了一次抉择。
她固然可以想办法推辞,固然可以按照原来的计划,降低蒋氏的戒心,将挑起的波澜扫清再归于平静。
然而那一刻,她心底却涌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听过太多个“听话”和“顺从”,也感受过无数个这样的期待,她早就腻了。
有些东西装得太久,刻进了骨子里,甚至把自己都骗过,可在有机可趁的时候,仍旧蠢蠢欲动。
堂屋内,坐在高位的蒋氏第一次没能维持住惯常的微笑,她面皮子一僵,眼色一沉,面对朱珠的无声挑衅,扯了下嘴角。
周围的丫鬟大气不敢出一声,拎着鸡的粗使婆子察觉到不对,额头冷汗差点掉了下来,眼睛惶惑看了一眼朱珠。
朱珠像是一无所觉,她向蒋氏点头告辞,“大嫂,我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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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珠坐马车回门,仆从在后面担着一箱箱回门礼。
从侯府到房家的路并不短,侯府的宅子是皇帝赐下的,原来是前王府,住在城东,离皇宫很近。这片地方住的都是有名望的官宦人家,并不是有银子就可以住的,而房府是在城南。
阿番跪坐在软垫上,取出一匣子点心,“姑娘早上未用多少,先用点点心垫垫吧。”
朱珠刚捻起一块点心,“咣当”一声,马车猝然停下,食盒撞到了马车壁。
“出什么事了?”朱珠三两下吃了点心后,不疾不徐问。
车夫语气有点惊慌,凑到马车帘前,压低声音道:“是东监所的人。”
东监所的人,太过有名,连朱珠也知道这是皇帝的刀,虽然没有官职但直达圣意,无人敢小觑,她那个父亲当初为了竞选皇商资格曾想贿赂东监所的大人,只是东监所恶名在外,令人闻风丧胆。
朱珠将帘子掀开小小的一条缝,只隐隐看到似有一群带刀之人疾步带风匆匆走过。其他人退散避让,人流太多不得疏通,连朱珠的这边的人也跟着停下。
“你去过盘山寺?带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声,一道冷酷的声音响起。
“大人!民妇是去祈福的……呜呜呜”
就在妇人挣扎着被捂着嘴拖走时,马车中传出一道声音。
“东监所是正常查案,夫人问心无愧不必担忧,想必按循问话后,便能归家。”
东监所头目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朱珠的马车,第一次有小娘子这么说话,心底多了几分玩味,仿佛他不将人放了,便是他的不是。
朱珠叩了叩车壁示意车夫自报家门,车夫如梦初醒,到底是侯府的人有些胆子,跳下马车上前一步道:“这位大人,这是忠勇侯府三夫人。”
“房侯爷?”头目一挑眉,似笑非笑道,“既然是东监所惊扰了夫人,这次就放了这人,少瑜你开道护送三夫人。”
朱珠心底一惊,还不知道这个少瑜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车夫“驾”一声,“哒哒哒”马蹄飞快踏步。
房府中一片人仰马翻。
自从得知朱珠走了,正在养伤的房子元就一个劲折腾要去朱家。
“有人担着我去,我不动又怎么会再伤了腿?”房子元冷笑着十分不满。
张大福连连劝道:“诶呦我的爷,小的知道您现在放不下夫人,身体要紧啊,世子夫人说这次归家备足了礼,礼节什么都不缺!”
说着压低声音道:“咱们院中的东西搬完后,侯夫人从青褚院又加了不少东西!”
“什么?青褚院又加了东西?”
蒋氏“啪——”一声放下茶盏。
青柠心底抽了一口气,回道:“侯夫人说三夫人受了委屈,东西不用公中出,她全担了。”
“倒是我小瞧了她。”蒋氏似笑非笑,眸中慢慢转凉,“她以为得了侯夫人青眼便万事大吉了?这女人,终究还得看夫君。”
青柠垂下眸,没敢说三爷原先闹着让人担着也要去朱府,心底对这个三夫人多了一丝敬畏。
回门剩下的路上,有了东监所的人开路,一路上十分安静,行人退避三舍,直到靠近朱家,周围隐隐的交谈声才加多。
“这是房家嫡女回门!”
“谁不知道房三爷输了回门公鸡!”
“听说那鸡已经被赎回去了?”
一些闲话的之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待看到为首骑马的是东监所的人,脸色变了几分慌乱逃走。
阿番心底气极,又十分担忧,“姑娘,咱们没带公鸡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不必担忧,婆母自会为我安排妥当。”
阿番不大信任侯夫人,见朱珠一派信赖,心底着急又不能多说什么。
两人的话断断续续飘入不远处陈少瑜耳中。
陈少瑜蓦然一僵,眼中划过一丝沉痛。
马车停在房府,车夫放下脚踏,阿番先下车,下车后扶着朱珠下车。
朱珠抬头之际,前方的陈少瑜正好翻身下马,两人视线意外一触,又各自移开。
此时,朱老爷和朱夫人坐在上首,两侧站着朱珠的嫂嫂们和兄弟姊妹。一行人正等着朱珠,时间还有一刻钟就到了回门的时候。
朱夫人一脸苍白,掩盖不住病弱,闷咳几声。
朱蓉快言快语道:“今个是大姐回门喜事,就算姐夫断了腿来不了,母亲也要看开些,千万不能被气病了。”
朱蓉的母亲高氏站在朱夫人身后服侍,也跟着道:“老爷替大姑娘挑的夫婿自然不会错的,只要一人软和些,自然会和和美美。”
朱夫人又忍不住咳嗽几声,脸色愈发苍白,“朱珠自小乖巧听话,自然会把日子过好。”
其他人眼中划过一丝讥讽,碍于朱夫人的主母身份,只在心底嘲笑几番。
没什么嫁妆就进了侯府,侯府世子夫人和二夫人都是高门贵女,有谁看得起她!
夫君不学无术,因斗鸡输了回门礼这样的荒唐事都做的出来,更别说日日夜宿象姑馆,守活寡能有屁的盼头!
高氏捏了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这大姑娘就连她的处境都不如。她虽然是个妾,可朱夫人从来不管事,府里谁不听她的,除了那个死老太婆糟心,一把年纪了还给儿子塞妾,若不是她每日小心伺候着,估计得跑到老爷那给她上眼药!
一提起这个婆婆,高氏就暗恨不已,真是一把年纪还要把控着儿子!
“老爷,大姑娘到了!”门房快步冲进来禀告,面色十分古怪。
朱老爷皱眉,“出什么事了?”
朱婉猜测道:“该不会是大姐没法晒□□?”
“九”为大吉之数,自来讲究九日回门,而回门时最重要也是第一个仪式就是晒鸡,公鸡的尾羽越是鲜亮寓意便越好!
朱老爷面色蓦然一沉,“若是没鸡也不要丢人现眼,让大姑娘现在就进来。”
门房解释,“老爷,那不是,那、那不是鸡!是鹰!”
门房神情激动,他还没见过活鹰呢!
另一头,朱珠正要进府,几个护卫抬着一个黑布掩盖的铁笼前来,放下铁笼后,为首的护卫上前一步道:“夫人,以往谢氏王朝流行晒鹰,鹰代表勇敢无畏,这是侯夫人替您准备的回门礼。”
护卫掀开黑布,朱珠似乎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梅香,就像是青褚院的味道。
“啊!”阿番被里头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慌乱后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