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浪鼓和风车都转得很快,傅兰茵在人群里望了眼月亮,云层挡住半边,仍旧能看到清晰的圆弧轮廓。
是浅银的,在热闹的氛围里,竟意外显出一种独怆。
·
月光铺在宫阙楼阁的红瓦上,显得寂静异常。
中秋佳节,宫中照样有家宴,小皇帝大抵是看穆澈总是待在御史台,就将他也一并召进宫,共赏月景。
“爱卿见今晚的月亮,可有什么感悟?”小皇帝刚满二十岁,性子正定下来,对着只比他大了两岁,就出类拔萃的穆澈,到更有亲近之感。
穆澈瞄了眼月亮,老实回答:“从此处看,月亮更大更圆。”
小皇帝被噎了一下,无奈拂袖:“朕有眼睛,当然知道月亮圆。朕是问你,可有想起什么人。”
月光只照到穆澈的半边脸,清浅得带出一点纵横影子,然而他思索着,不解得摇了摇头。似乎是怕小皇帝误会,穆澈解释道:“臣的父亲已然长逝,至于母亲……”
他和穆夫人关系不好,因此言语里的母亲,从来不是指穆夫人。
“你说的朕都知道。”
小皇帝瞥了他一眼,有点恨铁不成钢。
若非此次宫宴,他都不知道,原来之前赐婚的圣旨,惹出许多事情来。听皇后母家的姑娘们议论,仿佛是穆澈对这门婚事十分不满,迁怒了宋家的表小姐。
小皇帝就是看穆澈孤家寡人一个,因着替他做事,得罪了许多勋贵人家,连带着婚事艰难,就想做个媒。没想到他不乐意,倒嫌弃起人家来,再放任下去,别生生熬成一对怨侣,到成他做皇帝的不是。
何况这两人都是他的得力臣子,要是因此弄得不快,更没处说理去。
看穆澈一副无波无澜的表情,小皇帝开门见山道:“朕是问你,对傅姑娘怎么想的。”
“傅姑娘?”穆澈淡淡的念了下名字。
小皇帝大失所望:“就是宋文峻的外甥女,大理寺卿家的,爱卿该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吧?”
穆澈:“知道。”
“朕听说你们见面不太愉快,康郡王家的桂花宴,你还惹姑娘生气了?”小皇帝回想起听来的只言片语,再对上穆澈冷清的模样,不仅觉得他这位铁面无私的爱臣,要孤独终老了。
穆澈一言不发,只是侧过脸看着楼阁的栏杆。那儿被月光照下一片影子,下方的树叶总是飘动着,浮浮沉沉,和傅兰茵跑开的步伐一致。
小皇帝叹了口气,提议道:“朕本是好心,但从不强人所难,爱卿既然不喜欢这门亲事,朕就勉为其难给你下道圣旨退婚,再补偿赏赐珍宝给傅姑娘,也算是不辱她的气节。”
他话音刚落,穆澈后知后觉得咳嗽了一声,像是被呛到,连续轻微的“吭”了好几次,在小皇帝探究的眼神中,他慢慢行了一礼,略带抱歉道:“还请圣上收回成命,臣…不愿退婚。”
小皇帝眯起眼睛:“爱卿与傅姑娘势同水火,却又不肯退让,是打算耗着傅姑娘?”
穆澈沉默不语。
“爱卿为何不回答?”小皇帝步步紧逼。
月夜里铿锵的铜锣声已然远去,宫殿只回荡着风声的呼号。
皇帝和穆澈僵持着,终于小皇帝摆了摆手,瞧见穆澈那副死撑着不说的样子,败下阵来,偃旗息鼓地让他快点回家去,省得给宫里都沾了晦气。
穆澈坦然自若,从容不迫地跟着内侍出了宫门。
成蹊早套好马车等他,迎他上车时,还不忘把藏了一天的月饼塞在他怀里。
“这是何物?”穆澈将包裹翻来覆去看了一下。
成蹊揶揄道:“昨儿个查香铺,遇到傅姑娘,她让我送给公子的,说是给您的谢礼。”语调里似乎还带着点八卦,穆澈没理,拿着东西就钻进了马车。
他将包裹拆开,里面放着五块月饼,表面是简单的莲花纹,印着馅料的字样,一律通写着“五仁”。
黄润润的颜色,被搁在旁边,帘子里透出微微的光,没能盖住那点冒出来的油润。
穆澈装作不在意,可随着马车颠簸,总是忍不住去看,盯了好一会儿,脑海里突兀冒出采桂花时,擎着眼泪的傅兰茵。
他就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块,送到嘴边,只咬一小口,咸鲜涌进唇舌,咬起来硬邦邦的,有点硌牙。
可嚼着嚼着,竟透出点回甘,等回过神,一块已经被他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