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院落在荣翠堂,傅兰茵过去需得跨越整个中宅。
午后的阳光温温的,迎面吹拂的风还有些暖和。
老太太出身康郡王府,母亲是先皇疼爱的公主,真正的皇亲国戚。若非是在打马游街的学子中,多看了老太爷一眼,怕是早就进宫了。
宋家除去官职,老太爷最拿得出手的,便是他的容貌。
何况金榜题名,正是人生风光意气时,老太太对其一见倾心,不顾门第也要嫁过来。
可惜老太爷在感情上一窍不通,总顾着政务案卷,鲜有时间来陪伴妻子。好在日子久了,老太爷也逐渐开窍,等到致仕后,更是让老太太拾缀拾缀,一起搬到靠后的清净院子里,两个人天天腻在一块,懒得管他们小辈的事。
要说老太太这辈子,也算是平安顺遂。
唯独有一件事,成了她的心结。
那就是傅兰茵的母亲。
老太太生了二子一女,自然是把母亲宝贝的像珍珠般,捧在手里怕化了。生怕她嫁到不知根基的家中,又担心她是荣华富贵里托生的,万一嫁个寒门受委屈。
因此翻来覆去,再三细思,也就只有京城知根知底的人家行得通。
老太太知根知底的,那就只有康郡王府,到底是娘家,母亲要是嫁过去,定然还是照样的待遇,离得又近,平时想姑娘了,就叫回来看看,郡王世子是老太太的亲侄子,论着孝道,也不会亏待母亲。
老太太处处为母亲打算,但母亲却不这么想。康郡王府眼瞧着富贵,母亲却只把世子当哥哥。
也许是随老太太的眼力,母亲看上了和大舅舅同窗的父亲,偶尔她会去书院给兄长送些东西,两人总是碰上。母亲喜好父亲的文采,加之父亲长得丰神俊朗,说什么都要成这门亲事。
母亲向来乖巧听话,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忤逆长辈。
大舅舅认可父亲的品行,暗中支持母亲,老太太晓得后气得够呛。
最后还是按照母亲的意思,定下了亲。
但母女俩也因此互生闷气,虽是厚厚的一份嫁妆,但老太太在成婚那日赌气,直摆出一副无情无续的模样,母亲记在心里,跟着父亲去泉州后,始终有些怨怼。
若是母亲过得好,想来老太太再过几年,总会心软来往。
可母亲后来的际遇,只是坐实了老太太的想法,早给她选好一条平顺的路,非不听,自己受了苦楚,惦记个男人惦记的丢了性命。
老太太心里疼,又无可奈何。
母亲去世时,老太太哭了好几场,直哭的晕过去。可对于傅兰茵,老太太只逢年过节让她来一趟,也鲜少和她说话。
傅兰茵原本以为,一切的起因都是她的眼疾,外祖母知道,所以也埋怨她。
但舅母说过,她有七分肖似母亲,外祖母瞧她,仿若是看见母亲小时候的样子,一时触景伤情,索性就眼不见为净。
因着各种原因,傅兰茵对外祖母的印象不深。
突然被叫过去,整个人还有点忐忑不安。
荣翠堂安静闲适,跨过门槛就是一座观赏型的山石,循着天然雕刻成八仙贺寿的意境,上面浇了点水,从缝隙里冒出来的杂草反而添了些灵动,衬得院子都是勃发的生机。
婢女将帘子撩起来,阿遥下意识地想搀傅兰茵,忽而想起自家小姐复明了,又讪讪得收回手。傅兰茵浅笑,仍旧握住阿遥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屋里点着香,沉沉的,隐约有股奶香味,估摸是上好的沉香木。
外祖母背靠软榻,身着绛紫镶银边的对襟袍,正垂着头喝粥。
旁边伺候的姑娘傅兰茵见过几回,都是被打发来送东西的,好像叫荷香。她不时得顺着外祖母的背,手中紧紧捏着帕子。
另一边的梨花木椅还坐着傅兰茵的大舅舅宋文峻。
许是刚上完朝回来,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老太太喊过来。
傅兰茵上前,福身行礼:“见过外祖母,舅舅。”
老太太动作一顿,将碗搁在桌边,微微抬头朝着傅兰茵的方向打量,她脸上多了些皱纹和晒斑,眼睛颇有神采,半个身子都向前倾着。
她朝傅兰茵招招手:“阿昭,你过来,过来些。”
傅兰茵听话得走过去。
老太太仔仔细细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直把傅兰茵盯得无所适从,片刻后才叹了口气,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发梢,那手掌像是怕傅兰茵会消失似的,迟迟不敢覆盖上来。
“外祖母。”傅兰茵脑海中闪过舅母的话,慢慢握住老太太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过去,仿佛一瞬间血脉相连。
老太太轻轻“哎”了一声,难得露出个笑容。
荷香笑眯眯的,给傅兰茵也上了一碗粥,闻着清香四溢,正好适合她大病初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