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京城的大事,莫过于大理寺卿家的表姑娘和宣平侯府穆澈的婚约。
表姑娘是个瞎子,这谁都知道。
表姑娘被秦家退婚,京城内眷也都晓得。
可听闻那日一道圣旨,竟然吓得表姑娘当场晕倒,反倒是治好了她的眼疾。如今看物行走,已经同常人无异。
怎么想都觉得是大理寺卿放出来的假消息。
治了十年的眼疾,岂是摔一跤就能好的。不怪他们觉得邪乎,傅兰茵自己也觉得神奇。
寅时她就醒了过来,盯着床顶的帷帐出神。眼前不再是黑漆漆的颜色,而是青金织文的薄纱,从前她只能靠着手指的触感来描摹那一点点的印象,现在连极其详细的云纹波浪都能看清。
原来眼睛能看见,是这样的感觉。
傅兰茵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忽闪忽闪,留下一点略微的黑影。她缓缓坐起身,光亮自门窗透过来,些许光斑落在桌子上。
有道浅浅的阴影挡住一角,应该是阿遥守在门口。
她满心满眼想出去瞧瞧,失明快十年,什么东西在傅兰茵的眼里都变得稀奇。
“阿遥。”傅兰茵轻轻喊了一声,后脑勺还有些发疼,大夫说此次意外摔倒,是正好将她脑中的淤血撞开。
因此后脑勺会发肿发疼,让她最好多修养两天。
不过疼痛比起复明的喜悦算的了什么。
阿遥听到傅兰茵喊,忙走进去,直直对上自家小姐的视线,那双眼睛依旧是亮晶晶的,不同以往,这次是视角相撞。
傅兰茵想象中的阿遥,应该是个清秀的小姑娘,没想到阿遥其实长得更加喜庆,圆圆的脸,杏眼粉腮,像是年画上的白胖娃娃。
她笑了笑,趿拉着跑过去,一下就捧住阿遥的脸蛋,嫩嫩的两边肉,带给她真实的触感。阿遥嘟着唇,略带疑惑的询问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傅兰茵自顾自捏了两下,笑眯眯盯着阿遥:“原来我们阿遥长得很好看呀,摸上去软乎乎的。”她只觉得双目开阔,仿佛堵在胸口的郁气尽消。
阿遥噗嗤笑出来,扶着傅兰茵的肩膀关心:“小姐,你不知道,昨天你摔倒后被送回来,我摸到你头上都是血,吓都快吓死了。好不容易因祸得福,你可得好好养着。”
说着就要把傅兰茵按回床上,她灵活地躲开,绕到阿遥的身后,颇为兴奋道:“不成,我实在是太想看看外面是何种样子,好阿遥,你帮我取件坎肩,我们出去逛逛吧。”
她摇晃着阿遥的手臂,面上做出委屈巴巴的表情,看得阿遥心软,从箱笼里翻出件品蓝织锦的披肩,罩在她的身上,嘴里还不忘碎碎念:“只准去院子里逛,小姐你可得当心些,大夫说你的头还没好透。”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记着呢。”
傅兰茵轻松应答,握住阿遥的手往外跑。
宋府是三进三出的府邸,傅兰茵跟着二舅舅家分在了一个院子。
二舅母为了不显得厚此薄彼,特地让她和宋芝情同住。她的屋子在东侧,宋芝情的在西侧,中间隔着假山花园,鹅卵石铺地,路边种着花花草草,靠近假山的地方,单独辟出个池子,里面养着几尾鱼。
傅兰茵以前走路都需要阿遥引着,只能闻到路边的花香,心思根本没放在景色上面。现下眼睛能瞧见,那些粉的黄的,大块的色彩都冲击到跟前,每朵花瓣好像都有自己特殊的纹路。
她走进看,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渐渐就红了眼眶。
要是早些摔跤,是不是就会早点复明。
父亲为她的眼疾劳苦半生,临走关头还放心不下。若是她早点复明,父亲也许就不会撒手人寰,母亲也不必因此厌恨她,傅兰茵自然也到不了寄人篱下的地步。
宋家再好,到底是外祖,母亲去世后,她每每行事都要细想,生怕行差踏错,给家里惹麻烦。
她掉了两滴泪,被风一吹,干干得挂在脸颊上。九月温度骤降,傅兰茵的披肩太薄,冻得她有点哆嗦。
阿遥怕她病未好透,又感染风寒,催促她回去。傅兰茵好说歹说,撒娇拖延了一会时间,逗弄池子里的鱼玩。她倒是一点都不怕冷,还敢伸出手去碰水,阿遥眼疾手快制止,嘴上是没停过唠叨。
傅兰茵过了把瘾,终于是偃旗息鼓,答应回屋里去。
此时日上三竿,太阳高高挂在空中,金灿灿照在傅兰茵背上,是暖和的意味。她穿过假山花园,想着捉弄下阿遥,快步绕到门洞边,等着阿遥找过来,就吓她一吓。
可人还没进去,迎面就撞上了宋芝情。
傅兰茵微微后退,收敛神色向她问好,大抵是心情太好,嘴角仍留着一抹笑意。
落在宋芝情眼里,就十分刺眼。
她原本还庆幸,傅兰茵摔倒后,所有人都凑到她跟前,手忙脚乱根本来不及查,到底是谁绊倒的。偏偏听说她的眼疾,竟然就因这一摔,给摔好了。
差点没气的宋芝情晕过去。
她就是看不顺眼傅兰茵,长得一副娇柔的狐媚模样,明明是个瞎子,母亲还常常带她出去见礼,那些高门夫人,一听她的眼疾,总是惋惜,夸得再天花乱坠有何用,还不是个瞎子。
宋芝情每次在女眷中被压风头时,心中便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