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身为国公夫人,自然是右侧最头桌,此时一头一尾,秦氏侧脸远远能瞧见,付家五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姜氏左后,也不与人攀谈,倒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眼下合中宫八字的只剩两人,沈其衡口风严谨,未曾向外透露半个字,连秦氏都是从沈太后口中才得知的。
如今满朝文武,各府女眷,应当不知晓此事才对,但今日陈如意却来了,她向来体弱多病,大小宴席都极少出面,今日来,恐怕是得了风声。
秦氏正这样想着,那头沈太后便从沁心湖东面款款而至,她一身黑色宽袖外袍,缀以金丝纹路,头顶的七彩孔雀簪下坠着殷红月牙,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光彩夺目。
众人忙正身而坐,待太后落座后,才福神道:“太后娘娘万安。”
沈太后一笑,免了众人礼,目光直落在最末那桌,随后缓缓移至前方。她面色和蔼,笑着道:“陈家三丫头身子可好些了?”
陈如意脸色比寻常人要白,是那种面无血色的白,时不时捂着唇轻咳两声,桃红色口脂反而衬得她身上病气更重了。
她受宠若惊道:“谢娘娘挂念,如意近来觉得身子比从前轻快,大夫说再调养个把月,兴许便能好多了。”
是么。
秦氏不由腹诽,这么病了十年,今日倒是说好就能好。
沈太后语气十分关怀,道:“来哀家身边坐着,让哀家仔细瞧瞧。”
伯爵夫人钟氏心中一喜,忙压低声音道:“快去。”
依沈太后今日的态度,这皇后人选定是如意无疑。
随即,又听沈太后扬声道:“付家五姑娘在何处?”
话落,众人窃窃私语,哪个付家?哪个五姑娘?
正低头小酌着果酒的人呼吸一滞,险些打翻了酒盏。她屏气朝沈太后看去,一时忘了动作。
好在姜氏回过神,忙从她手中夺了酒,“别慌,去上前见过太后。”
虽她也不知太后娘娘怎会点到五丫头,但到底是当家主母,反应比这些小丫头快多了。
付茗颂攥紧手心,疾步上前,“臣女茗颂,给娘娘请安。”
沈太后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像是在仔细端辨她的容貌,半响她问:“你可知你的生辰,与我朝和光大师所算得的生辰一致,换而言之,便是凤凰命。”
四下霎时静止。
众人皆惊,不可置信地齐眼望过来,什、什么命?
付茗颂一张略施粉黛的小脸忽地惨白,惊慌失措地跪地,两手交叠垫在额前,道:“臣女惶恐,臣女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
坐在一侧的陈如意莞尔一笑,心下还隐隐生出一丝怜悯。
从五品小官之女,还是庶女,偏有皇后命格在身,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正想着,就见沈太后下了石阶,亲自弯腰将人扶起,道:“有何不敢?此乃天命,又岂有以身份论天命的道理?”
陈如意的嘴角渐渐放平,着急地抓了抓绢帕,求助地望向自家母亲的方向,这话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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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过后,沈太后坐在黄罗伞下与官眷们吃酒,放了姑娘们到园里赏花,但她目光有意无意就扫过付茗颂,秦氏低声一笑,知道这是沈太后有意在考量她。
若付家这丫头是个虚荣且沉不住气的,怕是同陈家那个一样,都无望了。
可此时,付茗颂正被几道陌生的目光打量着,低头不言,活像要将自己缩进壳里似的。
不知打哪儿传来的话:
“我听说如意也是那个时辰生的,如意岂不也是皇后命?”
“她怎能同如意比,如意好歹也是勋爵世家,那什么付家,我今日前都没听说过。”
“我还听说,”说话的人有意压低声音:“她亲娘是姨娘的洗脚婢,爬了主君的床才生下她的。”
“啊?还有这事儿,她怎么还敢出门呀…”
“你没瞧见,她模样十分俊丽么?像不像话本子里的狐妖?”
陈如意被簇拥其中,适时扭头瞥了付茗颂一眼,弯唇道:“别这样说。”
几道声音渐远,有人捂嘴笑骂:“快别说了。”
付茗颂猛地握紧手心,一不小心就将付姝云塞给她的桂花糕捏碎,沾了一手糕点碎渣。
像是被人抓住什么不耻肮脏的把柄,她浑身的血液好似从头顶倒回至脚底,沉甸甸的,冰凉凉的,咬紧的下唇轻轻颤抖,杏眸微微泛红。
付姝云狠狠瞪着远去的背影,小声骂:“狗眼看人低,付家怎么了?说不准以后父亲要升官呢,她们求付家还来不及!”
说罢,她回头一瞧,不由怔住,道:“你、你可别哭,这是在宫里呢。”
她四下望着,唯恐有人瞧见。
正此时,一旁洒水的宫女手一偏,一瓢水直直朝付茗颂脚边泼来,宫女慌忙跪下:“奴婢有罪,还望五姑娘恕罪!”
“五姑娘若是不介意,可随奴婢先去换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