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苏格越来越自责，眼眶都红了的样子，傅晏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勒住了，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选择是不是做错了。

他紧抿着嘴，感觉脑袋似乎更疼了。

除了原有的神经跳痛外，天灵盖处又多了一种沉重的感觉，像是被人拿一根无形的铁锤重重砸了一记。

他原本还不打算说实话，准备继续隐瞒，免得苏格再自责下去。

但是看苏格急的连她之前十分关注的广播都忽略了，傅晏的心情忽然复杂了一瞬。

他忽然发现自己心底的心疼和自责之中，还揉杂着一股扭曲的满足。

这种情绪让他产生了一种满足的疲劳，有点类似于吃饱喝足后产生的倦意，浑身感觉透着股融融暖意，又和疼痛交杂在一起让人有种苦中作乐的感觉。

不过傅晏一开始隐瞒的本意，是为了不让苏格担心，却没想到起了相反的作用。

此时苏格既然已经发现了，傅晏也干脆顺其自然准备承认。

只不过一想到因此意外感知到了苏格对自己的重视，傅晏又觉得之前那疼也没有白受。

此时再想起苏格之前对广播内容的重视，傅晏就克制住自己想要苏格继续关注自己的想法，拿拇指轻轻揉了揉她手背上浮现的红印。

他低声道：“一点后遗症，先听广播，待会儿就告诉你。”

苏格心里难受，她满脑子都是刚刚傅晏那副忍痛的模样。

但是一看自己做错了事儿，傅晏还倒过来哄她，就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冲自己发作。

她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傅晏的脸色，这大概是她下定决心不要被傅晏的颜值迷惑后，第一次细细打量傅晏的脸。

可能是因为傅晏之前表情管理失败，苏格对那个吃痛后隐忍的样子印象太深刻，这一回她竟没有再过多留意某人的颜值。

其实苏格自己颜值也不低，但因为她自己更吃那种轻描淡写更有仙气的长相，所以她对自己的颜值心里是真的没数。

她知道自己长得还可以都是因为他人的评价，自然也别指望她平时能有什么欣赏自己颜值的自恋行为。

回到正题，苏格看傅晏的脸色也没看出什么。

再一听傅晏说听广播，就以为自己吵到他听广播了。她立马乖乖点头闭嘴，跟着听广播讲话。

两人中间漏了一段，等再听的时候，就发现已经到了结尾的动员部分。

-

“……并没有放弃。我们收到消息，目前全国各地都建有几个临时的安全基地。只不过对如今的我们来说，路途稍显遥远。”

没错，曹峥他们十几个人讨论到最后还是决定把消息透露出去。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近半数的丧尸还在城里，他们没有立场强迫所有人都留下来。

这中间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承担不起他人生命的重量。

就拿季超，也就是胖子的话来说：“咱们倒不是有什么私心，想的也是让更多人活下来。但是，人心毕竟隔着肚皮。不是说咱哥儿几个有问题，而是说别人不一定能明白咱们的用心。”

一听季超这么说，另外一辆车里一个精瘦的圆脸少年也开口了，“是啊，我也赞成胖哥的想法。觉着得告诉他们安全基地的事儿，咱只要给人分析清楚讲明白，选择什么是他们的事儿。”

之前和胖子一辆车的驾驶员张功成忍不住开口制止，“小孩子插什么嘴！你懂什么，几百万人都自己做选择，回头丧尸再翻一番。”

说着张功成又迟疑道：“再说……咱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保全大家吗？就算现在不理解，以后也总会明白的吧。”

曹峥就听着几人讨论，眼下就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的时候，大家的意见都有参考价值。

见几人开始纠结于一点，甚至有种辩论的架势时，易文廉适时开口了。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易文廉睁着眼睛，那黝黑的肤色衬得他眼白更白，眼珠更黑。

再加上一种包公断案的严肃神情，让人不由得停了下来，都全神贯注准备听他的想法。

他环视了一圈，看大家都安静了才又开口，“目前产生异变的原因还是未知的。”

众人：！

看大家都反应过来了，易文廉才继续解释，“一开始异变的只是极少数，因为事态紧急，所以选择了针对传染性疾病的隔离措施，让人们居家办公。”

“可就是这样，几天后就大面积爆发了。一户人家中有人变成丧尸，有人却没有。甚至现在还有很多人把自己变成了丧尸的家人关在家里，他们也没有被感染。”

“如果无法确定引发变异的原因，我们也无法保证究竟是留下来更好，还是去安全基地更好。”

一听这话，大家都明白，安全基地的事儿还是要说出来。

可能上面就是考虑到了这些，才选择了直接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又会在市里播放关于安全基地的消息。

他们几个可能差点儿就好心办错了事儿。

-

此时，牟子邢还在收尾，其他人都就地盘腿坐着默默听讲。

曹峥听着牟子邢讲话的内容，听着他说50%的概率，再听其他人说异变的不确定性，忽然就隐约明白了为什么跳跳会恨他。

因为怕。

因为他没能做到别的爸爸能做到的，没有在这种关键时刻陪伴在他们身边。

一开始进门前，他心里就像是有个空洞。没看到媳妇儿和儿子之前，他都无法安心。

等开门后，发现跳跳活蹦乱跳的，两个小的也都平安无事，他放心了不少。

心里又心疼媳妇儿独自产下龙凤胎的辛苦。

但他想关心老婆是一回事儿，可人家刘丽不肯出来见人，就连房门也被反锁了。

曹峥一开始被推搡出门的时候心里也不好受。

他穿越近千公里赶回家，却被家人这样对待。甚至看到儿子对外人亲近的态度时，心里觉得儿子目无尊长。

明明儿子很小的时候，就会一脸担忧的让他出门在外注意安全，还会骄傲的跟他的朋友们说‘我的爸爸是个大英雄’……

等曹峥知道，原来不是双胞胎，而是三胞胎。

如果他再早到半天，还有机会见见那个夭折的小儿子时，他突然明白媳妇儿为什么这会儿不愿意见他了……

所以他干脆出了门，准备让剩下的人先离开。

他要留下来尽自己为人夫，为人父的职责。

可是没想到一出门，就得知这么一个消息。

他不得不离开，希望跳跳不要怪他……

这时正巧是牟子邢准备结尾时，曹峥忽然双腿蹬地起身，用手势示意牟子邢把话筒让给自己。

牟子邢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轻描淡写结束了自己的讲话，将话筒让了出去。

他自己回到兄弟们旁边就地一坐，等着听讲。

-

曹峥在人前讲话的时候多了，但因为都是内部讲话，说话也没必要拐出特标准的普通话。

他习惯了讲话，此时虽然是全市都能听到的。但他眼前能看到的还是易文廉牟子邢他们，所以说话还是平常的调儿。

总之苏格是一下就听出来了。

这回她手刚抬起来，她自己就意识到了，立马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大腿。

但还是忍不住跟傅晏说道：“是对门那个大叔，就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这语调语气听着明显吧？”

傅晏回忆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苏格在说什么，有些困惑道：“说的什么？”

苏格解释，“就是昨天咱们回来不是撞见跳跳把一个大叔推出门了？”

傅晏点头。

这他记得，跳跳那小子难得发那么大的脾气。

苏格继续，“你可能不知道，我猜那是跳跳的爸爸。”

傅晏有些不明白，这些跟语调语气听着明不明显有什么关系，但还是配合道：“嗯，知道。他爸爸是当兵的。”

说着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记忆里有。”

苏格：……

怎么办，消失了很久的好胜心又冒出来了。

苏格有些没好气的瞪了傅晏一下，“你先听我说，就是昨天一进门我不就告诉你他是当兵的，我是光听他讲话听出来的。”

傅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明白了为什么要强调语音了。

但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苏格什么时候跟他讲过关于对方职业的猜测。

傅晏：“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他是当兵的？”

这里的疑问是单纯的因为他不记得。

但苏格经历了傅晏刚刚的抢答，此时她久违的产生了曾经时常会有的猜测。

如果猜错了就当她是‘以小苏之心度大傅之腹’。

苏格此时脑补的傅晏所想：不要一听我说人家的职业，就马上马后炮。

实际上傅晏所想：为什么我记不起来，是不是精神力过度会影响记忆力……

反正等苏格没好气的说道：“就刚进门那会儿，我不是指着外面给你比嘴形了？”

傅晏有一瞬间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然后再听苏格又补充道：“你还点头了呢！”

傅晏忽然低低笑出声，“我点头的时候，你看到我的脸了吗？”

苏格理所当然的反驳，“怎么可能，你连头盔都没摘，底下还……”

对哦。

头盔都没摘，傅晏怎么可能看得到自己的嘴形？

苏格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一个陌生人的职业问题，跟傅晏较劲儿。（围笑.jpg）

不过看从昨天回来开始就忍痛，一直愁眉苦脸的傅晏忽然露出笑容，苏格就不在意自己出糗了。

算了算了，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毕竟傅晏的年纪按他本人的出生年月来算的话，已经年近七十了。

嗯，自打发现穿回来之后自己的灵魂年龄比傅晏还大一点儿后，苏格一直是这么劝自己的。

何必呢，傅晏都七十了呢。

-

两人因为曹峥的声音发生这些对话时，隔壁502。

刘丽一开始一直坐在卧室里默默垂泪，直到听到广播里传出人声，才渐渐停下来。

等到自家老曹的声音出现在里面时，她才站起身出了房间。

客厅里此时到处都是奶瓶，晾晒过的尿布。因为缺水的问题，用过的尿片也没法及时清洗，只能先这么晾着。

跳跳就趴在沙发边上，两个小不点儿正熟睡着。

曹宇一开始听到广播响起来的时候，生怕两个小的被吵醒，后来发现小家伙们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他就放心趴在一旁听广播里那个人讲话。

听到这是场全球范围内的灾难，近50%的人都发生了异变时，曹宇有一瞬间的后悔和自责。

但一想到妈妈一个人生产时的样子，他去求人时的恐慌，还有三胞胎里老幺的夭折……

曹宇又硬起心肠，告诉自己，这回一定要让老爸知道他对家人也是有责任的。

但等亲耳听到曹峥那冷硬疏离到好像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出现在广播中时，曹宇又忍不住担心之前广播里发出过动静的那只丧尸会伤害到他老爸。

嘴上说着恨，还把人亲手推了出去，可没一会儿功夫又开始担心。

青春期小男孩别扭的爱。

见妈妈终于愿意出来了，曹宇立马压下心里的种种想法。

怕妈妈听着老爸的声音又伤心，曹宇立马扯出苏格，想要转移注意力。

但，姜还是老的辣。

刘丽摸了摸大儿子的头，轻声抚慰，“妈妈没事儿。”

顿了顿，又说道：“别怪你爸爸。妈妈当初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以后很多时候可能都只能靠自己。我没有怨过你爸爸，你也别恨他，这都是妈妈做的决定。”

说不怨也不是不怨，但真正让刘丽无法面对曹峥的原因是——遗憾。

遗憾老幺来世间一遭，终究没能感受过自己父亲的气息。

刘丽总觉得以老幺那种能力，如果她能多坚持一下，就算是再晚一周生，他说不定都能活下来。

那天生完老大老二后，隔壁的小姑娘暂时出去的那个间隔。

刘丽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是腹中突然传出了一股能量，让她再次打起了精神。

当时她就觉得有异，因为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羊水破前她也曾感受过几次那种力量。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在生老幺时，她忽然就明白了。那种能量属于老幺，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一个母亲的直觉。

这也是她当初明明知道多两个人一起照顾孩子的好处，还非要让对门的小年轻先离开的原因。

因为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老幺异于常人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