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衣仗着两位师父宠爱有恃无恐,不管口出狂言还是惹下什么事端,二师父包不凡都会第一时间出现给她收拾烂摊子。
十六岁前还是“孩子不懂事,我回去就收拾她”,十六岁之后就是“她就这性子,你招惹她作甚?”
护犊子的心是昭然若揭,从来没听说过林无衣受罚,只见她趾高气扬横着走。
可这次不行了。
“林无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与虎谋皮,你以为他能让你讨得好处去?”
包二师父一身紫衣,一头白发披在腰间,远观还是少年,近看却已是垂暮将枯,他转头看向正屋里圈椅上被姚七按着的人质,立刻抬脚近前。
他抬掌对着人质背后运气,片刻安平侯清醒过来。
“孩子受人蛊惑,听信了旁人谗言,你是安平侯对吗?我们虽居山中也常听说安平侯李凤鸣的大名,阳平七君子,任武新政,这些都是如雷贯耳。这丫头一心只想着为她娘伸冤,中了别人的圈套自己也不晓得,您别跟她计较,我们这就送您下山。”
包二师父几乎是恳求,林无衣没有想到,她以为会挨骂会挨打,却从没有想过让二师父对旁人卑躬屈膝。
这简直比刀子剜她的心还要难受。
林无衣两步冲进门去,拉过二师父,道:“我没有受人蛊惑,我是自己愿意的。”
啪!
林无衣的脸瞬间出现五道红色指印,她捂脸愣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二师父。
包二师父也慌了。
从无衣出生第二天他便给她把屎把尿,被无衣脚踩在脸上都能哈哈大笑说他家孩子干的好,千疼万疼捧在,生怕摔着磕着,从来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他打完无衣手还悬在半空,一直抖着,一边自责一边痛惜,只恨自己不能代替无衣受过。
这情形倒让李凤鸣坐不住了。
他虽半天没理出头绪来,但眼前的事他还是看懂了,那便是因为林无衣抓了他,而遭了大师父断绝师徒关系,二师父出手打耳光。
那个刚刚还在抓他时得意的炫耀只有自己不想要没有自己得不到的人,瞬间像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冷水,冻的瑟瑟发抖。
李凤鸣看不得。
他往前一步,将无衣半个身子挡在身后,向包二师父道:“您说的我为何听不懂?师父能帮我解答吗?”
二师父被这一句话问愣住,敢情这位人质还不知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今夜抓他们是假,杀安平侯才是真的。
这让他怎么解释,串通外人来杀人放火的就是自己的好徒弟!
“听不懂也不需懂了。”祝青梅进门,向李凤鸣道,“今夜之事来的蹊跷,胭脂军这些旧部各个身患顽疾,莫不要说是去千里之外杀人了,走百里地恐怕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祝青梅说着揖手,恭恭敬敬向李凤鸣低头行礼,继续道:“林无衣抓你上山,看似是抓了你,岂不知也是救了你。同你一起来的人,恐怕才是要害你的人。”
李凤鸣如梦初醒,猛然看向身侧抓他的林无衣,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有些颤抖道:“你……是要同李承义一起害我?”
阿苏一旁心道,坏了!就说应该扔进火场或者一刀杀了,这下骑虎难下,左右不是人,无衣要怎么给赵王交代。
他忙将无衣和赵王的通信抱着进门,一把全投入到火盆中去。
火燃瞬间燃起,将信烧成灰烬。
林无衣低头捂脸不说话,李凤鸣想想也知她无话可说,但还是想听听她会如何狡辩。
祝青梅向前一步,靠近林无衣,对着李凤鸣又道:“我们无意害您,若要追究,全是林无衣一人所为,与胭脂军毫无关系,还请您能禀明圣上查清此事。”
说着祝青梅叹了口气:“十四年前的事已经让人遗憾终生,胭脂军再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了,还不求原谅,但求体谅。”
他忽伸手推了一把林无衣后背,将人推到李凤鸣眼面前,道:“人交给您了,她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着,但凭您处置。”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苏不敢说话,二师父有口难开,林无衣眼睛的泪水都凝固住了,她震惊地望着大师父,眼睛只有“您真的要让人杀了我吗”的疑问。
众人屏气,四下皆是无可奈何心灰意冷。
只听李凤鸣垂目,声音低沉,缓缓道:“谈不上处置”。
他顿了顿,别开林无衣,向众人道:“论处置也是国法处置,我与无衣原也是旧相识,不过绑了我而已,没打我我都感激不尽。况我自己技不如人,被绑实在不足道。但若是有人伪造证据诋毁胭脂军,那是死罪。若是有人明知胭脂军有冤而不陈,反而利用冤情作恶,那是罪上加罪。”
他转头看着林无衣道:“不管这人是谁,国法都不能容他。”
李凤鸣话毕,屋内安静的只有风吹帘动的沙沙声。
二师父点头连连答是,从旁端着杯茶递到无衣手里,呵斥道:“快给安平侯赔礼道歉!”
无衣脸还疼着,当此时却也不敢埋怨二师父,她接过二师父手里的茶,向李凤鸣道:“我没杀你,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这话哪有一丝赔礼道歉,李凤鸣哭笑不得,瞬间倒被林无衣逗乐了,这话说的合着我还要感激她不成。
他嘴上难说,抬手接过林无衣递上的茶水喝下,将茶杯又递还给无衣,就算接受林无衣诡辩的道歉了。
二师父急忙凑上来拿过无衣手里的茶杯,他低头见杯子空了,瞬间松了口气,也不理李凤鸣了,转而向无衣道:“死丫头,你也太胆大了些,火那么大,你就不怕自己被烧死?”
无衣听声眼圈一红,她挨打时不想哭,被二师父一句话问的倒想哭了。
李凤鸣见人家师徒和好方松了口气,一时心下感叹,自己才是该被心疼的人,怎闲的心去心疼人家好不好。
正想着怎么通知他的侍卫吴雨,一个绳子突然套在他身上。
这绳子瞬间将他捆紧,不待他反应已经将他五花大绑。
李凤鸣瞪大了眼睛看着在他身前身后忙忙碌碌绑他的二师父,抬眼再去看大师父祝青梅向他求助,却见祝青梅青衣冷脸,背手站的笔直,并无反应。这显然就是同谋。
“侯爷您受点委屈,这个不是我不想放您,就您刚刚说的要用国法惩治我家无衣,这个我不能答应。我若死了也就罢了,偏生我还喘气活着,您体谅体谅我一把年纪了,拉扯个孩子不容易,怎么着也不能让她死在我前头去。”
李凤鸣要说话被二师父捂嘴按住:“您什么也别说,忘了告诉您,刚刚给您茶里下了点药,叫百日断肠散,一百天之内拿不到解药就会肠穿肚烂而亡。从现在开始您有一百天时间可以考虑,要不要放过胭脂军,放过我家无衣。”
二师父说话向林无衣:“把人带进客房,好吃好喝待着,你的小命现在在侯爷手里,好好伺候,必不能亏待。”
无衣拉过李凤鸣身上绑着的绳尾,忙点头应声答:“是。”
青梅山庄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满庄子灯火通明,各院里吵吵闹闹,不是抢床就是争被子,烧火的不服烧火,做饭的不想做饭。
姚念飞带着阿苏姚七串屋子给众人安排,林无衣守着李凤鸣,两手捧着一碗清水。她顶着脸上五根血红的手指印,见李凤鸣撇头半天不搭理她,遂笑道:“放心吧,没有毒。”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杀你也是轻而易举,何况你也说了,我们是旧相识,好坏也有点情分在。已经下过毒了,没有必要再下第二次。”
李凤鸣被这一番话说动,他被捆成一团扔在床上,只能凭借一点力气让自己坐起靠在墙角。
“你要是把自己渴死了,那可不能赖我。只不过这世上就多了一个传奇,说,大周有个安平侯,自己抓人不成反被人抓,一时不吃不喝,妄想靠此威胁他人,最后活活把自己饿死了。”
林无衣咧嘴正笑,却见李凤鸣埋头就着碗边,她忙顺着将碗托起,只待李凤鸣咕噜咕噜将水喝完。
“骗你的。”
“什么……骗我?”
李凤鸣脑子空了一拍,忽意识到是水里没下毒的话,他腹腔一阵呕动,一股酸臭从嗓子眼呕出,半天也只吐出一口酸水来。
他两眼涨红,带着呕出的点点泪光道:“你就故意报复我吧。”
林无衣的笑消失在脸上,她叹了口气,背对着李凤鸣一屁股坐在床边,像是自言自语,轻声道:“哎,那你还真是想多了。逗你玩呢,你怎么还是这么好骗呀。”
李凤鸣哽住了。
他还能说什么,想办法放出冲天箭给吴雨指路才是正经事。
“你……还惦记着你娘的事吗?”
“嗯?”无衣晃神没怎么听清,或者说她没有意识到李凤鸣会为她这个。
这是不是废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