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取消了溪山团的作战任务?”
“是有这么回事。”丛文绍点点头,放下杯子。
“老伙计,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重重拍下桌子,丛文绍怒不可遏,“上边那些人瞎指挥这我管不着,可我不能和他们一样头脑发热!”
“怎么能是瞎指挥呢?你就没认真想一想?”
“想什么?我们是军人,军人就该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干它一仗。可现在算怎么回事儿?叫我的部队化装成中国人去抢牛、抢粮?妈的!我们是人民军的精锐,不是他妈土匪!”
“老丛!你那老毛病又犯了——不冷静!我说你就不能静下心,好好琢磨一下这里面的文章?”阮庭光变了脸色。
“冷静什么?咱们打了几十年的仗,现在最需要什么?最需要解决人民群众的贫困生活。可他们到好,今天捅捅这儿,明天撩撩那儿,一点正经事儿都不办!你再到外面看看,老百姓顿顿都在吃什么?就差啃石头了!”说着,丛文绍的眼角湿润了,“中国一直给我们援助,养了我们多少年?可现在,就连这个朋友我们也闹翻了。说白了,不就是去年人家有困难,没给咱们粮食吗?也用不着为这个和人家翻脸吧?”看看老战友那猝然变色的面孔,丛文绍叹息一声,不知不觉将语气软了下来,“我这番话,估计你肯定不愿意听,可这都是我心里话。记得那还是在昆明步校的时候,中国人给我们特训班的待遇是顿顿大米,而且菜里还有肉。可中国学员的伙食是什么?一碗青菜汤外加玉米窝窝头。要说朋友,你现在上哪儿去找这样的朋友?不珍惜呀!我的同志!”一把扯开衣服,丛文绍卡着腰,粗气连连满脸悲怆。
“老丛!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阮庭光急得直捶桌子,“这些话,会给你惹上麻烦!”
“老阮,你难道还看不出:现在党内的风气极不正常。打仗打的是物资,没钱没粮,这仗你还打个屁?”
“老丛!你要冷静!这些情况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度过难关!”
“怎么度过?”颓废地倒在椅子上,丛文绍哭笑不得,“朋友得罪光了,忘恩负义的骂名也背上了。你还指望谁会来帮我们?有本事从明天开始,咱们都改吃草吧!”
“你!你!”指着丛文绍,阮庭光嚅动着嘴唇,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老阮!你可别吓我,我……我说错了还不行?小黄!小黄!快去叫医生。”
“不……不用了……”摆摆手,阮庭光掏出手帕擦擦嘴,颤抖着手,倒出一颗药丸吃下去,这才长长舒口气。
“老阮!你可别吓我?”
“没事!多年的老毛病了。”阮庭光叹口气,“吃了药就好,不要麻烦医生了。现在伤病员多,医生少,唉!还是紧着有需要的同志来吧!”拍拍丛文绍的肩膀,他勉强笑了笑,“还是谈谈正经事儿吧!”
“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操心?”
“有什么办法?”摇摇头,阮庭光苦笑道,“部队的粮食不够吃,地方上,明年春耕还需要种子,这些都需要着急解决。地方同志也没有办法,现在就只能依靠部队了。”
“你是说……”
“要不我怎说你不冷静?你以为我们派人过去干什么?除了军事目的,在生产上,能牵头牛就牵一头,能搞点粮食就搞一点,保障人民咬牙撑过灾荒,这你明白吗?”
丛文绍点点头。
“好啦!我就说这些,军事方面的事情,你这师长多费费心。我呀!还得回去看看水仙,她有喜了,呵呵……”
“嗯!马克思总算待你不薄——给你们阮家留了条后。我看这样吧,你搬来和我一起住。水仙那边,就让我老婆辛苦辛苦,多照应一下,女同志在一起也方便些。”
“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办,只要能让我当上爷爷就行。”说罢,两个人开怀大笑。
“姓名?”
“陈沂生!”
“籍贯?”
“祖籍山东沂水,现居陕西。”
“职务?”
“代理排长!”
“哦?也就是说,你还不算正式军官?”
“是的!”
“那好吧!”侦察连长袁光合上档案,看看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壮汉,说道,“你稍后到二排报到,不过,这二排排长已经有了人选,就委屈你先做个班长吧。”
“是!”
“还有什么要说吗?”
“二排有没有六班?”
“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要是有可能,我请求做六班班长!”陈沂生的表情很严肃。
“哦?为什么只是六班?有什么特殊理由吗?”
“有!”
“说说看!”
“因为六班没有孬种!”挺直腰板大声回答,陈沂生的眼睛里涌出一层水雾……
平静地看着陈沂生,过了许久,袁光这才点点头:“好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六班班长。”
“是!”
“听说……你原来是徐副营长——徐军的老部下?”
“啊?他……他是副营长?”
“嗯!他刚刚被提拔。对了,你不过去看看他?”
“不必了,我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我那班弟兄。”
“那好,你去吧!”
“是!”陈沂生起身敬礼。
打开档案,袁光仔细看看简介下的一行小字:……有临阵脱逃嫌疑……负案待查!
穿过一片竹林后,走进一座毫不起眼的营房。现在正值中午,营区里静悄悄的,陈沂生想找人问问六班驻地,可四下瞧瞧,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值班的都哪去了?这还像个侦察连么?”肚子里的火气渐渐膨胀,老陈越想越不对劲,“这还叫正规军?民兵都比它强!”
正想着,竹林外忽然传来嘹亮的口号声,紧接着,在两名军官率领下,百十号人穿过林区出现在视野中。
陈沂生拎着包,傻傻站在原地。队伍经过身旁,居然没有人向他看上一眼,就好似把他当作了透明人。
“立……定!”排头军官喊道,随后扭头看看老陈:“新兵入列!”
“是!”丢下背包端着手臂,陈沂生恭恭敬敬跑到排尾,转身收腿。
“全体都有了,听我口令,立正!”
百十号人挺胸收腹。
军官的目光从排头扫至排尾,脸上怒气重重:“我不想占用大家过多的时间,可今早发生的事情,我却不得不讲!周小米,给我出列!”
陈沂生身旁一个十七、八岁的战士向前迈上一步,他面无表情,嘴唇上刚刚萌发的绒毛一动一动。
“你可真露脸啊!嗯?全连紧急集合都是拜你所赐,就连团长也在四处打听你是何许人也!说说看,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嗯?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儿,你好好说说: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嗯?快点说吧!还用我请你么?”
“报告指导员!我……我就没必要再说了吧?”
“呦!你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怎么敢惹事啊?大丈夫堂堂正正、敢作敢当,你有做贼的心,怎能没有认罪的胆呢?请吧,赶紧把你的光辉事迹说一说,说完了大家好吃饭,嗯?都等着你呢!快点!别象个老娘们!”
“说就说!”周小米撇撇嘴,有些不服气:“不就是团长的司机……这个……开车溅我一身泥巴么?我叫他停车他不理,然后……”
“然后怎么啦?继续说呀?”
“然后……我就追上去,把那小子揍一顿……”
“嗬?挺有本事的嘛!连汽车都能追上,真不愧是侦察兵啊!怪不得团长也夸你是英雄了得!嗬嗬!你可真行啊?不但敢打人,就连团长你也敢骂!”
“谁让他拉偏架……”
“你还真有理啊?六班长来了没有?”指导员向排尾叫道。没想到话音未落,却从队列里站出两个人来。
大家全都愣住了……
指导员上下打量着陈沂生,怎么看都觉得他不顺眼:“你是谁?”
“报告指导员,六班新任班长陈沂生,向您报到!”
“哦……嗯?你就是陈沂生?”
“是!”
指导员脸色阴霾,半天没有言语。
“请指导员指示!”陈沂生喊道。
“哦!哦!那个……”瞧瞧老陈身边的代理班长,指导员显得很无奈,“陈东,你先入列。”
“是!”瞧瞧老陈,陈东不满地退回队列。
走到陈沂生面前,指导员冷冷问道:“六班长,现在我想问问:如果换了你,该怎么处理这个周小米?”
“报告指导员!”陈沂生不假思索地答道,“他目无尊长,以下犯上,换作我是领导,那就先揍他个舅子的!”看看目瞪口呆的指导员,老陈指指周小米,“不过他也不能白挨收拾,我会去找欺负他的人。不管咋说,军人的脸是打骂不得的,谁要不明白这一点,那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行!行!行!”指导员赶紧阻止他说下去,偷眼瞧瞧大伙儿,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溢出了古怪——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你这是哪门子带兵方法?嗯?你在教导队学的就是这个?嗯?简直就是胡闹!简直就是土匪!”指导员气得火冒三丈,看看陈沂生那一脸的“不以为然”,便再也忍不住,一指周小米:“喏!他就在这儿!我到要看看,你怎么收拾他?”
“对不起了兄弟!”老陈二话没说,转身对准周小米一个“电炮”悠过去……
“叭!”
……
小米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两条腿像通电似的颤抖不止,一股臊臭味隐隐传来,屁股下面竟然湿了一大块。
一百多号人全都傻了眼:“他真打呀?而且还给打尿了……”
“你这熊玩意儿,就是欠收拾,打仗咋没见你有这精神头?窝里反倒是一个顶俩儿!”一脚踢过去,将周小米踹个四仰八叉,老陈恨恨说道,“你们这群犊子就是活人惯的,咋地,军队是你家开的?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瞪啥眼睛?不服是不?不服你就来找我,怎么打都随你便,我无所谓!”他这几句东北话都是跟王志伟学的,说得很溜,也很有气势,但在指导员听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指着陈沂生,指导员怒道:“妈个X的,把他给我关起来!”随手又点点周小米,“把这小子也给我关了!”最后想了想,突然满脸苦笑,不得不痛苦地拍拍胸脯:“妈的!我这是严重失职,顺便把我……也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