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会!”
“那就对了,”轻轻敲着额头,丛文绍娓娓又道,“在边境附近的丛林里,根本无法通过大规模的机械化部队。即使是步兵穿插,想要达到行动隐秘和出击的突然性,我估计人数至少要在几百人,而不是现在这几个人。”
参谋看看地图,仔细想了想,不由一点头:“您说得不错,这的确不合常理。”
微微一笑,丛文绍放下茶杯:“我想这几个人一定是走散的部队,或者是中国人用来迷惑我们的诱饵。声东击西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来个各个击破……这些伎俩,我早在昆明步校就学过了。中国人,哼哼!不过是把四十年代的作战计划又重新演示了一遍,没什么奇怪的。我敢断定:在我们没有发觉的地方,他们肯定还隐藏着一支大部队。这才是我们要注意的情况。至于那个村子,该死的都死了,还去看什么?”说到这里,丛文绍停下脚步端详着地图:“你看,他们的行动目标究竟会是哪里?”
在地图上标划,从边境到小镇再往下。最后,丛文绍在高坪以南495高地上画个圈,随手将铅笔重重一拍,口中冷笑:“这就对了!目标一定是在这儿!如果拿下495,我军南下北上的必经之路便会被切断,高坪的守军……也就全完了。哼!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呀?”想到这里,他转身对参谋喊道:“传我命令!调1营立刻驰援495高地!”
“是!”
“另外,命令2营、3营迅速向小镇收缩;同时命令团部警卫连就地警戒河道和小镇,没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刚刚死里逃生的武水仙同志,她……”
叹口气,丛文绍低头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叫仁虎同志照顾她吧……唉!他们两个人……也好久没见了……”
“是!我马上通知阮连长,叫他做好准备。”参谋说着,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
直到接近小镇,也未曾遇见一艘敌船,这令李强感觉到十分意外。在距离小镇不远,他们拨船靠岸下水泅渡。
“老陈,这里情况有些不对,咱们……是不是先侦查一下?”望着黑乎乎的镇子,李强隐隐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没错,连盏灯也没有,他们不会这么早睡吧?”陈沂生也觉得有悖常理。别看老陈文化程度不高,可他一点也不笨,在战场上的应变能力,他甚至比一般士兵更加突出——至少,李强现在就是这么认为的。
“排长,俺带人先去侦查一下。”
“你要小心。”
“是!”陈沂生向小魏招招手,两个人从水下慢慢潜去……
过了有半个个小时,陈沂生从水里钻出来,抹一把脸对李强低声说道:“好险呐!狗日的敌国人果然有防备,咱不能从这里上岸,看来还要游一段儿。”
李强点点头,向战士们摆摆手,率先滑进水中。潜行了数百米,悄悄从水中冒出头。仔细确认周围的情况后,众人这才小心登岸。
前行了60米,大家停下来隐蔽。拔掉身上的蚂蟥,李强望了望隐在浓云中的皓月。今天是农历正月二十一,如果没有浓云,月光下的景色还是清晰可见。他向两个老兵低声吩咐:“你们再去侦查一下,记住:有月光的时候不要行动,我们能看清敌人,敌人也会发现我们。再有,不要走水路,水面反光也会暴露目标。”
两个老兵向前慢慢匍匐。没过多久,二人折返回来对李强轻声说道:“排长,前面有铁丝网,咱们过不去。”
想了想,李强问道:“铁丝网后面有什么情况?”
“明暗哨都有。说来也奇怪,没听说有什么重要物资,就是要对付我们,也不用这么戒备森严吧?”
陈沂生突然接过话题:“刚才俺发现:河边有人穿着敌军军服,好像不是啥**队,到像是正规军。”
“唔?”李强微微一怔:“老陈你接着说。”
陈沂生又道:“这就有三种可能:一是咱的情报错了;二是敌人故意对外宣称自己是**队;第三点嘛,也许原来是**队,可后来又被正规军给换防了。”
李强点点头:“有道理,不过现在没时间摸情况,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有利位置。”
正在警戒中的蒋玉学轻轻一碰李强手臂,发炎的伤口阵阵剧痛,李强差点没叫出声来。顾不得钻心剧痛,顺着蒋玉学手指向岸边仔细观瞧:黑暗中,从河边走过来几个人。领头的似乎还牵着军犬。
顿时,李强的心凉了半截:“糟了……”
几个敌国人走到登陆点,突然间,军犬吠叫不止。领头的照照地面,几道水迹蜿蜒蛇行……赶紧关上手电,敌国人迅速打开武器保险。就在这时,李强的机枪率先响了,最前面的敌军还未叫出声,便被机枪弹的惯性拖进河里……
“叭……叭,嗒……嗒……”众人的枪也随之发射,桔红色的曳光弹中,几个敌国人和军犬惨叫几声,便没了动静……
“快离开这里!”李强叫道。
起身没跑多远,身后的子弹便如潮水般涌来,一道道炽热的曳光贴着陈沂生脸颊飞掠,就在热痛还未消散时,“咻,咻”的破空声震得他耳膜欲裂。
刘卫国是最先跑到河边的人。可能是由于慌不择路外加饥不择食,也没注意自己和河面的距离,便一脑袋扎过去……他趴在鹅卵石堆痛苦地**着,蒋玉学却撕心裂肺一声惨叫,整个人重重摔落在河堤上……
陈沂生感觉右脚被人死死抓住,也顾不上许多,他连滚带爬,踉跄着扑下河堤。定定神,小腿使劲挣动两下,也未能甩开那只紧握的手。
李强站在水中,看着蒋玉学探出河堤的半边身子,他右手还紧握着陈沂生脚踝。
“快把小蒋拉下来!”
冒着猛烈呼啸的弹雨,李世贵上前用力一拽蒋玉学,不料他的身子很轻,闪得李世贵一个筋斗摔在水里。
月光皎洁,在众人惊愕地注视下,蒋玉学那半截身子拖着长长的血迹,陡然滑下河堤滚落入水……
“排长!卫生员他……他……天呐!只剩半截身子了!”李世贵坐在水中,目瞪口呆地望着惨叫不止的蒋玉学。他旁边的刘卫国再也忍耐不住,一张嘴呕吐起来……
陈沂生强忍呕吐欲望,慌忙解开武装带,一边包扎一边喊道:“快点!再拿一条!”
两条武装带紧紧扎住蒋玉学的断肢,他已昏死过去。李强一面掰开蒋玉学的手指,一面大声叫道:“赶快离开!敌人追过来啦!”说罢,背起蒋玉学慌不择路跑开来……
子弹从河堤上空呼啸而过,刘卫国揉着脑袋、紧缩脖子跟在陈沂生身后。他现在也算是“负过伤”的人——用脑袋去撞鹅卵石,想不负伤恐怕也不大可能。就在这时,他想起南征北战的老爹教过的战地生存法则,其中第一条便是:“打仗时不要冲在最前面,冲在前面的人,被流弹击中的可能性最高。”他乖乖跟着陈沂生。在他看来,虽说这土老冒令他讨厌,但此时此刻,谁的后背也不如老陈更安全。
陈沂生可不知道刘卫国的小算盘,他边跑边抬头观察敌人火力配置。在齐腰的河水中跑动很困难,众人已不知摔倒过几次,渐渐脱离敌人的火力覆盖后,大家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快要休克了。
沿着小河汊拐进一片密林。李强放下蒋玉学后,身上已麻木得没有感觉。突然间,刘卫国“啊”了一声,指着蒋玉学断肢又是一阵呕吐。大家借着月光仔细一瞧:截断的大腿根上,密密麻麻叮满了蚂蟥,个个吸得肥满肚圆。
众人赶紧七手八脚往下拽,也许是动作过大,蒋玉学从喉咙喷发出一阵巨大的惨叫:“啊……啊……排长!求求你!给我补一枪吧……”
死死堵住他嘴巴,李强在他耳边轻声安慰:“好兄弟,现在不是疼的时候,你再忍忍,再忍忍……”
蒋玉学死死抠着李强脖子,喉咙里凄惨地“呜咙”着,鲜血从李强指缝不断涌出,渐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玉学!”李强颤巍巍叫了一声,蒋玉学一动不动,从他口唇上渐渐传来一丝丝凉意。痛苦地闭住双眼,泪水无声溅落在蒋玉学那合不拢的双目上……
丛文绍根据各方面汇总进行反复思考,他实在想不出这几个中国兵的送死原因。敌军已经加强了戒备,可那几个中国人并未因暴露而迅速撤离,反而在小镇附近不断游弋。
“难道……中国军队要在这里集结?”一个念头闪动一下,不过又被他很快否决了。
通向495高地有两条路。相比之下,小镇这条路不但难走,而且阻力较大。以中国军队的战术特点,他们经常大胆穿插然后围点打援,难道这次会改变固有的战术么?自己和495,究竟哪个是点,哪个是援?再说,溪山团与495高地的守军根本没有从属关系,即便溪山团受到攻击,495的守军也决不会放弃阵地来增援自己。那么中国人到底想打什么鬼主意呢?
丛文绍越想越头疼。这也难怪,虽然他在中国留学数年,受到过良好教育。可是有一样,中国老师既没教,而他也没学,那便是中国的权谋之术。
从蒋玉学嘴上轻轻挪开手掌,他已经死了,带着一张痛苦而又不甘心的面孔死去了。此时没有人流泪,都在心里默默想着:“下一个,不知道会轮到谁……”
刘卫国抱着头,陈沂生也是一脸茫然。突然,李强掰开蒋玉学左手,拽出一件东西瞧了瞧……“啊?”他大吃一惊,随后低声叫道:“老陈你快来看!这里可能是敌军的精锐,溪山团的团部!”
月光下,溪山团独有的袖标清晰摆放在众人面前,上面写着越文。陈沂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可李强清楚,并且他还知道:只要发现警卫部队,那么它的首脑机关十有八九会在附近。冥冥中李强不知道该谢谢蒋玉学还是该为他哭泣。蒋玉学因疼痛胡乱抓扯下了敌军的袖标,由此所造成的一连串事件,却是他生前怎么也想不到的。
陈沂生也惊呆了,这个突发的意外,令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头疼。“我们不但遭遇敌军精锐,而且还是精锐中的精锐——装备精良能打善拼的溪山团,运气可真好。”刘卫国对自己未来已经不抱有任何幻想了。
陈沂生叹口气:“可惜咱们只有几个人,如果连长他们在就好了,说不定,还可以拼一拼。”
“放心吧!”李强淡淡一笑“他们会来的。”
“你咋知道?”
李强看看刘卫国,面无表情地说道:“只要他在,连长他们就肯定会来。”轻蔑地看看刘卫国,李强想到出发前冯刚那古怪的脸色,心中不由甚是痛快。
看着李强,陈沂生忍不住暗道:“这些当官的,咋一肚子花花肠子?叫人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