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醒过神儿来,看看死去的武文元,蓦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爸爸……”。扛着这扭来扭去不安分的女人,老陈心里烦躁,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骂道:“你这死女子,再动!再动老子就……就……”“就”了半天,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老陈,你给我注意点分寸,怎么能拍女人的……”李强只把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这是战场,连人都杀了,还差拍人家屁股?于是他换了口气又道,“老陈,先把她放下,叫她自己走?”
“排长,这女子腿伤了,走不得。”
这下李强也没辙了,摇摇头心想,只要是不拍人家屁股,随他去吧!
那女人还是“嘤嘤呜呜”哭个不停,陈沂生的耳膜被她折磨得“嗡嗡”作响。一时火起,他骂道:“你这死女子,‘咿咿呀呀’还没完啦?想死呀?”那女人猛然一扭头,狠狠咬在他脖颈上,痛得老陈一哆嗦,差点没跪倒在地。“你属狗啊?”使劲一甩,将女人抛在河岸边,脖颈被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你们这群禽兽,不得好死!”这女人居然会用中国话骂人。
李强愣住了:“你也会说中国话?”那个女人向他狠狠啐口唾沫。
战士们从隐蔽处拽出木排。李强灵机一动,向那女人问道:“你是武文元什么人?”
那女人哭得更加伤心,突然,她纵身扑来卡住李强脖子,声嘶力竭骂道:“你们这群畜牲!杀死我阿爸阿妹,我和你们拼了!”李强想要推开她,可剧痛的手臂却无法抬动半分。剧烈的窒息中,他灵光一闪:“难道丛林中那俩个女孩是……”
一记漂亮的左勾拳闪电一般砸过来,女人惨叫一声,歪着头扶着李强身体慢慢滑落……
扭扭脖子,看看揉着手腕的李世贵,李强油然滋生了一种重生的感觉。第一次上战场的人,往往会出现两种不良反应:一是因为害怕而过于精神集中(也可以说是精神过敏);另一种是由于过度兴奋而精神无法集中。李强现在并不兴奋,可精神却无法集中。他在战场上魂不守舍的次数,明显要比往常多出了数倍。
“记住!下次不许打女人,”李强瞧瞧敌国女子,对李世贵冷冷说道,“也不要再犯纪律!”
“排长,你今天不对劲啊?咋婆婆妈妈的?这可不是往常的你。”陈沂生觉得李强有点反常,便口无遮拦说出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
“还有你老陈!”指着陈沂生鼻子,李强恶狠狠骂道,“你狗日的长能耐啦?啊?牛胆包天哪!平时还真没看出你有这本事——敢犯纪律,敢擅自行动了!我看这排长让你当好啦!咱们都服从你陈大胆指挥行不行?”
“排长!”陈沂生低下头,挠着后脑勺辩解道,“俺哪敢啊……”
“你不敢?你敢得很哪!”一想起陈沂生擅自行动,李强便气不打一处来,“平时也没见你有这能耐,怎么一打仗,就象变了个人?你说,你打算让我咋收拾你?”
“排长……你要处理俺……俺没意见,可那要等到打完仗不是?再说还有任务,总不能因为怕犯纪律就让敌人当鸟打吧?俺不怕死,可俺们都死了谁去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那算不算犯纪律?”
“你……”点着陈沂生脑门, 李强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了半天,他突然抬腿向他屁股踢了一脚,“三年啦!我咋没看出你狗日的还这么能狡辩?”
“排长!你也犯纪律了……”揉着屁股,老陈咧开大嘴“嘿嘿”傻笑,“我军是不许打骂士兵的……”
战争有它固有的法则,综合归纳这些法则,其主要表现在对人性的摧残上。为了生存,平素少言寡语头脑简单的人,很有可能突然变得英勇**嗜杀成性。相对而言,一些平素精明果断的人,也极有可能会变得犹豫不决瞻前顾后。而李强就是这样。
王玉海将木排划过来。
“上船吧排长,咱们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李世贵劝道。
看看地上的女人,李强问道:“她怎么办?”
李世贵心想:“你问谁呢?我又不是排长……”
陈沂生拎起这女人,又拽着哭哭啼啼的刘卫国,快步跃上木排。
“老陈,你总拉个女人干啥?”李强很纳闷。
“有她做挡箭牌,敌国人就不敢轻易开枪。”
陈沂生同志的某些做法,已严重违反了我军军纪,大家心知肚明,可是谁也没说什么。的确,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能保住小命就算是万幸了。
“老陈,我怎么觉得有些不认识你?”拉过陈沂生坐到身边,李强递给他一根烟。
“排长,俺还是俺,你别乱想,”陈沂生有些尴尬,“有你在身边,俺心里踏实。”
李强没再说什么,抬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看着一脸红药水的他,会心地笑了笑……
王玉海撑着竹蒿在岸上一点,木排缓缓离开了小村。虽然脱离险境,但不表示绝对安全,船上的战士也丝毫没敢松懈。
刘卫国还在没完没了地哭,谁也想不到一个大男人会有这么多眼泪。
“刘卫国!你个舅子的有完没完?就你这熊儿样,还敢当兵?”陈沂生被他哭得心烦意乱,向来不肯多言不多语的他,今天算是破了例,“奶奶的,再哭就踹你进河里喂王八!”
一听这话,刘卫国迅速擦干眼泪,立马止住了哭声。
刘卫国是去年入伍的新兵。别看是新兵,家庭背景却了不得,部队上上下下都清楚他父亲和师首长是老战友。刘卫国的父亲转业后来到地方,经历过**住过牛棚,也算是命运坎坷的老干部。刘卫国是他小儿子,和哥哥姐姐插过队,据说也没少受苦。**后期,刘父从牛棚被解放出来,重新恢复了工作。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把最疼爱的小儿子弄进了部队。表面上刘卫国是来部队这座大洪炉里接受再教育的,可实际上谁都明白:刘卫国入伍不过是走走形式曲线调动而已。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本来是个意外,有些部队事先甚至连半点儿准备都没有。比如说陈沂生所在的这个军,军部接到作战命令时,全军还在举行文艺会演。军长看到命令着了急,刘卫国听到命令却傻了眼。敌军原本不属于边防部队序列,所以中S边境形势紧张时,刘卫国和他家人都没把这儿当回事。可接到命令那天,刘家再把这儿当回事也来不及了,他们全家上蹿下跳左挪右抠,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把刘卫国调动一步。
刘卫国同志极不情愿走上了战场。出发前,他在连部哭着和家人通了四个小时电话,他那戎马半辈子的老父亲,在电话里把这半辈子战场保命技巧全都教给了他。可是,在这些技巧里,偏偏没有和敌人狭路相逢短兵相接这一项,所以刘卫国今天吃了亏,被吓坏了。更有甚者,他还荣幸地见到敢用胸膛堵枪眼的敌人,而且还是位很不起眼的敌国土老冒儿。
他只听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五军,有个叫黄继光的战士这样做过。在他印象里也只有伟大的,用马列主义**思想武装起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才会诞生这样的英雄。敌人,在他看来只能是在强大的人民解放军面前乖乖放下武器并跪地求饶。可以这么说:武文元的出现,使得刘卫国原本就不高的作战意志被彻底摧垮了。他害怕了,怕得要命,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哪怕有人朝他屁股上开一枪——只要不送命,他都能跪下叫爷爷。
刘卫国的脑子乱极了,他只想哭,可李强比他还乱。倒下的战友将永远留在异国他乡,而活着的人却又不知何时会倒下。正在心烦,听到陈沂生的叫骂声后,不由得更加烦躁了。正想叫老陈先静一静,猛然间,他忽地想起陈沂生的一句话:“……可是你看看这村子:除了河,俺就没发现通到外面的路。俺要是这些没良心的缺德鬼子,肯定把防御重点都放在这条河上……”他站起身望望河岸又瞧瞧远去的村子,急忙掏出地图叫过陈沂生:“老陈,你是不是说过:敌人很有可能在河上布防?”
“是啊!”
“如果是这样……”李强倒吸口凉气,指着地图暗暗叫苦:“对了,这就对了!”两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老陈你看看这里,对!就是离此三十公里的‘小镇’。地图上标明有一支百多人的敌国**队,它是高坪外围的警戒部队。这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么一个镇子,如果茅村的敌人求援,你想会不会是向这里发信号?”
陈沂生点点头:“有道理,不过俺看过那村子,它根本就没通电,估计也不可能有电话电报,会不会……”
“乘船?对!乘船!”
“很有可能。俺看过码头,那里有两个桩子,可就只有一条船。”王玉海道。
“如果是这样”李强敲敲地图,“报信人到达小镇,再和驻军坐汽艇过来,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战士们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看心想:“考数学呀?当年交白卷时候……都还给老师了。”
李强手持红蓝铅笔在地图旁紧张地计算。
“排长,算上顺水逆水船速,如果送信人从俺们到达茅村就出发了,那么一小时十分钟后,就能遇上敌军。”
在陈沂生回答的同时,李强也得出了答案:和陈沂生相差不多,是一小时20分。李强点点头:“现在,小镇是我们穿插的必经之路,你看看这地图:两岸都是高山,实在没有别的路可选。”
“凭咱们这几个人能行吗?那可是一百多敌军哪?”
“不行也要干,没有办法了。老陈,这里就你我两个负责,要尽快拿主意!”
陈沂生拄着腮,眉头拧成个“一”字。他想了想,说道:“要是能拔掉小镇就好了,可是……先不说镇上有多少人,枪一响,高坪敌人肯定能得到消息,那咱们也就没戏唱了。这小镇可不比茅村,谁敢保证他没有电话呢?”转身看看早已醒来,眼珠滴溜乱转的敌国女人,老陈皱皱眉,“除非她能配合。”
女人闻听此言,迅速将头扭到一边。
“你叫什么名字?”李强盯着女人。
“……”
“排长问你话,你听到没?”对她这种嚣张态度,李春生感到很生气。
“你们不要妄想,我不会替敌人做任何事情!”
“谁是敌人你把话说清楚!”春生不顾木排颠簸,站起身怒道,“是谁先招惹谁的?打美国人那时候咋没见你们这么横?没我们中国人,你们敌国吃啥用啥?现在翻脸说我们是敌人,求我们的时候咋不说这话?瞪啥眼睛?你身上的衣裳,那也是咱中国的,有骨气你就别穿!把它还给我,还给我……”
“哎!哎!”李强踹了春生一脚,“你干什么?说归说,怎么还动手扒人家衣服?昏头啦?”
“啊?是!是!我都让她给气糊涂了。”春生有些不好意思,松开女人的衣服,想想还不解气,回身向河中狠啐一口。
“我看你还是合作吧!”李强向那女人勉强笑了笑,“中国和你们弄到今天这地步,不是你我可以辩论清楚的。就目前形势来看,你合作与否对大局没什么影响,我们大部队照样可以打败你们。”
女人“哼”了一声,低下头一言不发。
“别给脸不要脸!”陈沂生气得后槽牙直疼,“你还真以为俺不敢把你咋样?”
看看陈沂生, 女人轻蔑地冷笑道:“你也就这点本事。”
陈沂生气得真想一脚踢死她。“排长!这女子给脸不要脸还留着做甚?毙了算了!”老陈忘记了,忘记这女人是他从战场上辛辛苦苦背下来的。
“老陈!”李强叹口气,“你不是我,怎知我痛?”两个人没再说话,安安静静琢磨着地图。
“哼!”那女人撑起半边身子冷冷说道。“你们已经陷入人民战争的**大海,我奉劝你们: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
这群兵脸上的表情极其古怪, 听完这番话后,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陈沂生大怒:“李世贵!谁让她醒啦?叫她再睡一会儿!”话音未落,李世贵一个“直摆”悠过去,嘴里还嘟嚷着:“没看出来啊?俺中国这一套,到是让你学个有模有样?”
李强瞧着昏睡的女人重重叹口气,想着心事没说什么。
刘卫国停止了哭泣,看看倒在身边的女人,一个念头从脑海中突然闪现:“他妈的!没办法就打女人,你们还算什么老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