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夜里横竖睡不着,将柳雪音的话想了又想。
她已比世上九成九的人要幸运,生于官宦之家,衣食无忧,也正因如此,她才对这世道总有过高的期待,愤愤不平,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不知足。
对他人的苛求,只会带来无尽的失望与不满,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可惜知易行难,明知自己这个人有满身缺点,要改却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只好徒增烦恼。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而这夜睡不着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萧元慎一闭上眼,瑾言那抹说得上尖酸的笑容便映上了他的脑海,她该不会因此讨厌自己吧,萧元慎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有些不安,他从床下刨了刨,从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了《资治通鉴》的言情话本版,挑灯读了起来。
孙子曾经曰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走坊间女子人人都爱的套路,总好过自己瞎扑腾,把人赶跑的好。
萧元慎读得认真,不时还在本上作些总结:
言情话本,才子是当世女子第一选择,以其年轻,饱读诗书,性情柔和,其次才是权贵高门子弟,不过多以悲剧结尾,因为权贵多是强势负心汉,皇帝在绝色书生的笔下是最末等的选择,只出现过一次,还是半路杀出抢婚的。
……看来自己的身份不太受待见……
可学习的套路十分有限,见色起意、圣旨宣召,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萧元慎只好试着总结了权贵们的优势,发现他们很擅长巧取豪夺,做一些绑架妇女的非法勾当,把大周律能犯的几项大罪统统犯了一遍……不过由于童年不幸,往往于幽微之处见软弱,能一下子勾起柔弱女子的同情,一言以蔽之,卖惨。
萧元慎用朱笔在卖惨二字上圈了圈,想着自己大约抓住了重点,此外醉酒、探病、灯会也是常见段落,徜徉在爱情之海中,萧元慎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合上书页,将话本与笔记原封不动藏回了床下的柜中,这才回到床上和衣沉沉睡去,想着有机会定要好好实践一番。
不过三月初一殿试在即,他因移宫之事被朝内朝外盯着,比平时愈加勤勉,甚至于不曾旷了经筵,每每从皇极殿回到西苑,都是日薄西山,瑾言早回了女官住处,两人连面都没碰上几回,别说实践套路,就是表达关怀,他抓耳挠腮也想不出来,只好扭过脸,罢了,还是叫厨房再给司籍加两道菜!
瑾言见不着萧元慎,倒是少了再见面时的尴尬。
小厨房的膳食越来越精细,每日还换着花样,她每次都会特意留下两道,带回去分给苏瑶瑶和柳雪音,一起做宵夜,她与柳雪音依旧拌嘴,但因为那点破灵犀的几句话,两人之间倒更亲密几分。
她在承光殿当值,活也轻省,萧元慎将入围殿试的考生们的考卷、锦衣卫查出的考生记录丢与她,叫她逐一誊录出来,汇总信息,且用朱笔做些批注意见,有些名字看着眼熟,瑾言抄到快一半,才想起是当日在报春宴上听过的,这个万生荣,便是当日调戏萧元慎的八字胡,这样无德的人,当真进了殿试,瑾言暗暗摇头,想到这两人倒要在殿试上相见,也不知万生荣还认不认得出来,不由好笑。
日子一晃就到了三月初一,萧元慎去殿试,瑾言则按规定去内书堂监考,她主要负责的是各个考场之间的来回巡视,从上午到下午,她逡巡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看到小火者时辰的影子,他竟没来考试。
瑾言觉得奇怪,内廷考试若是旷了一次,这一年便没指望了,如果不是遇到什么难处,是绝无可能缺席笔试的。
下午场交卷后,她在内书堂前的松针树下同苏瑶瑶、柳雪音碰了面,说起这事,提议去廊下家看看,苏瑶瑶没有二话,柳雪音竟也不推脱,依旧还是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吧,谁叫吃了他两个蜜柑呢!”
三人才走到廊下家,就听见人骂骂咧咧道:“小崽子见天熬药,满院子的苦味儿,飘到前头熏着太后老人家可怎么办?我们陪着你掉脑袋?!”
走进院子一瞧,就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长随揪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的耳朵,提溜起来,那孩子吃痛,吸溜着鼻子却不敢哭,只结结巴巴道:“可……可……可小石头病……病了呀。”
“不过就是着凉罢了,好得了就好,好不了去了安乐堂自然有人照料,轮得着你操心!”那长随用力一搡,把小火者推到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一屁股蹲儿。
瑾言刚要上前,柳雪音已经一叉腰骂了起来:“都是当差的奴婢,谁又比谁高贵,他就算有错,自然有主子教训,轮得着你在这里吆五喝六了!”
她那股泼辣劲儿一下子压住了那长随一头,长随见了三人服饰,立刻收敛起了此前的霸道,堆起笑脸:“三位姐姐,不是我要欺负这小子,凡事勿扰圣体,这是我们廊下家定的家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