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慎明年大婚,内府事务繁冗,亟需一批女官、内监,除了此前提拔了一批,还要从内书堂中再破例招考一批,笔试和面试成绩各占五成,宫女考场由领班太监监考,内监考场则由六局女官巡视,如此交换,避免串通舞弊,暗箱操作。
柳雪音无事献殷勤,瑾言难免不怀疑她的居心:“你代我监考,我可怕你打着我的旗号捞油水。”
“捞油水怎么了!大小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出手阔绰,吃喝不愁?五月我干娘要做大寿,我可不得寻思怎么能给她尽尽孝心么?”柳雪音啐了口瓜子皮,嗤道,“再说了,考试给主考官塞钱,这本来就是内书堂不成文的规矩,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还有这种规矩?”瑾言一听这话,一双柳叶眉不可思议地绞在一起,皱成川字,她第一次听见有人把考试舞弊当作理所应当的事儿。
“这叫拿钱买平安,别人都塞钱,你不塞,你心安得了吗?”柳雪音眉毛一挑,“诺,你问问苏瑶瑶那个死心眼儿,她都知道这事儿!当初她考女秀才考了三年没考过,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刘白象注意到她,额外提拔才过了。你以为不塞钱,她真能做到典籍的位置呀。大小姐,别天真了。”
瑾言心里有些憋闷,她知道柳雪音说的都是事实,但她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知世故而不变色的状态,她内心始终有个小姑娘被困在囚牢里呐喊:凭什么,这不公平!
若是她说出来,柳雪音又该嘲弄她不食人间烟火,于是她倏地起身,匆匆道:“我忽然想起有件要紧的差事没办,去一趟乾清宫。”
柳雪音一脸懵:“什么,不是都移宫了吗?”
瑾言不管她,闷头出了门。两件事一起压在了她的心里,沉甸甸的,跟塞了两坨铅块似的。多讽刺,在等级如此森严的地方,她想求一个公平。柳雪音说得也许是这宫廷小社会里的规则,但她一时无法接受。
她不知不觉,倒是真的走到了月华门,忽而有人轻声喊住了她:“陈司籍?”
瑾言回过头,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穿青色贴里的小火者冲自己招了招手,瞧着有点面熟。瑾言忽而想起,这是提铃的那个晚上,自己在官厕里遇见的那个小火者,昨日当差她没见着,今天倒是撞上了。
瑾言笑着同他招了招手,他憨憨一笑,又警觉地看了眼长街,见甬道无人,才走到瑾言跟前,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来,从中取出一枚绿松石发簪,小心翼翼递给瑾言:“陈司籍,小的知道,您不缺金银,衣食无忧,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奴婢手里也没什么钱,只好托人从宫外选了这枚发簪,孝敬您。”
“咱们非亲非故,你为何要送我东西?”瑾言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了,她看着这个十二岁的小孩,那双布满大大小小伤痕的双手,嫩生生的,还没长开。她拒绝了小火者,轻促眉头,严肃问道,“你是为了三月初一的考试吗?”
小火者嗫嚅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小的……小的也是为了还那天晚上的人情。”
若是为了还人情,自然应该准备三枚发簪。瑾言知道他在扯谎,但见他微微瑟缩着脖子,怕冷似的,想起柳雪音的平安论,她和缓了神色,收下了这枚发簪,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时,叫时辰。大家都管我叫小石头。”
“好,我记下了。你回去好好备考吧。”
时辰转身,忽而又回过头来,对瑾言腼腆一笑,有些羞赧似的:“陈司籍,我能……给您戴上吗?”
瑾言有些诧异,却见时辰脸上浮现出一点红晕:“我以前也给我娘戴过发簪,您和我娘有点像。”
你娘,你娘至少也该三十岁了吧,我有那么显老吗?瑾言的世界有一瞬间坍塌了一小角。
但瑾言还是在时辰跟前蹲下了身,让他能够很顺手地给自己的发髻插上这枚发簪。看得出,他有些紧张,戴之前,还将手在自己的青色贴里上擦了擦,端详了瑾言的发髻,比了个合适的位置,才将簪子插了上去,还不忘低着头夸一句:“陈司籍,你真好看,要是画剑眉就更好看了。”
同样的话,比萧元慎说得可中听多了。
瑾言笑笑:“你懂得还挺多,以前学过么?”
“小的以前是篦头房的,常看师傅们梳头。”他还要说,忽而脸上浮出一点惧色,提醒着瑾言,“万岁爷过来了。”
瑾言回过头,果然见萧元慎领着一班内监走了过来。他不是搬去了西苑,怎么来来回回两头跑?瑾言倒没料到会跟他碰上,想到自己方才被交代的细作任务,虽没做半点亏心事,但不知怎么,竟有些心虚抬不起头,便跟时辰一起磕头行礼。
“免礼吧。”萧元慎从二人身边路过,停下了脚步,转而对瑾言道,“你,不是叫你不要三跪九叩吗?跟朕过来。”
海东青从时辰身边过去,回眸冷冷扫了一眼时辰,喝道:“还不快去洒扫,躲什么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