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慎换了一身猩红色团龙直身才动身去慈宁宫,他大步流星,兰姑姑颠颠小脚紧趋其后,临到宫门口处不忘交代:“万岁爷,太后同礼部的老爷们议完事,现如今正在气头上,您好歹体谅她一片慈心,有什么话都好好说,可千万千万别跟她顶着来呀。”
萧元慎立定身子,回眸哂笑一句:“兰姑姑是在教朕?”
兰姑姑敛了下颌,低下头来不敢再回半句,心知自己在萧元慎眼里便是太后身边的狗,碍眼得很。
待萧元慎和瑾言进了慈宁宫,她便吩咐人闭了门,又叫内监、宫女们牢牢地守在门外头,命令着:“记住了,把你们的眼睛、耳朵牢牢地闭上,全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哑巴,今日这宫里的事情若是传到别处,你们都得死!”
宫人们知道厉害,个个垂眉低首,大气也不敢出。
*
慈宁宫内,兽头香炉里燃着保和香,清清淡淡的香气袅袅升起,李太后静静坐在熏炉前,面目笼在香气中,竟有些模糊起来。
萧元慎和瑾言依次行了礼,太后沉声叫两人坐下,萧元慎坐在太后对过,瑾言挨着下首的桌边坐下了,那上面已放好了文书房的纸笔。
瑾言上次进宫时,便坐在母子二人的暴风眼之中,今日偏又被叫来,文书房自有太监轮值,便是要记这起居注哪里又轮得上自己,虽不知道李太后安排的意图所在,她却不能不警醒,顿觉提笔竟有千斤重。
李太后端坐在榻上,敲了敲桌案,上头摆满了厚厚一摞奏书:“这些奏书,皇帝还没看过吧?”
“这些奏书向来都是内阁与司礼监议过,才叫朕看,母后又何必明知故问。”
”好,没看过正好,没看过,你今天就来听听!“她从中信手抽出一本,”陈司籍,你来念!“
瑾言忙趋身向前,恭敬接过了奏疏,台阁体端正清晰,她念起来也很流畅:“臣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孟朝阳谨奏:天子大婚,关系国运。太|祖在时,言及前朝亡国之祸,盖外戚擅权,内臣弄宠,窃弄神器。”
太后起初闭目养神,听到瑾言在这里顿住,依旧命令道:“不用怕,继续。”
“今天子仁恩广施,欲亲母族,以幼女入主中宫,实不可取!政移私门,朝臣交结,吕武之祸……”
瑾言缓缓念了下去,那上面字字句句都在说太后的娘家人如何操弄权柄,勾结朝臣,毁了太|祖定下的制度。
她念得很小心,生怕念着念着,太后暴起,不过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太后容人之量,太后始终平静,甚至听到最后嘴角边还挂上了一丝冷笑。
“他们说,你舅舅是个小人,侵占民田,贪污官盐,说你表哥是个酷吏,滥施刑罚、残害百官。呵呵,怎么,他们个个都是正人君子,朝廷的小人一个不落全都出在了我李家。皇帝,这些正人君子你认识吗?”太后挑起眼皮,斜乜了一眼萧元慎,泛着鹰隼似的冷光。
瑾言颈后一凛,当日如菩萨慈悲的太后,如今倒像金刚一般威严。
萧元慎倒是不怯,盘腿坐在了榻上,甚至还打趣道:“朝中六品官多如鸿毛,陈司籍不也是个正六品的,朕哪能一一记得过来。”
“皇帝,你记不起来,老身却记得。”太后拎起一封又一封奏书,开始数落起来,“这个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孟朝阳,先帝驾崩之后,老身保着你继承大统,他那时候刚刚中了个进士,喝醉酒私下里跟人说子少母壮,国将不宁。他的座师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王秉文!
“再有,这个给事中赵笠欢,我记得更清楚了,崇和二年,宫里闹瘟疫,你呢偏偏就在那时染上风寒,封闭宫门,这个赵笠欢闹着要云南王世子萧元朗监国。
“还有,这个给事中□□龄,就更有意思了,去年,你不懂事,一个人带着锦衣卫出城去京郊巡营,点了烽火台,他要求将提督三大营的太监一律裁撤,改由武将提督,文官协理。把咱们养的狗杀了,换他们的来做,如何?”
太后初时还可娓娓道来,说到此处渐渐咬紧了后槽牙,经年的记恨酿成了磨刀霍霍的恨意。她每说一人,便提起朱笔在那人名字上画上一个叉,瑾言不敢去想那个红叉究竟意味着什么,低了头,将这些一一记录下来。
“你告诉我,这些人哪个待你比你舅舅比你表哥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