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慎没再说话,抬眼看了看天,远处层云霭霭,有了雨势,心下也同这阴云密布的天空似的 ,茫然惘然:演戏之人,自己先得入戏。君子爱人以赤诚之心,可谁来教他如何爱上这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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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雨说来就来,淅淅沥沥落下来,缠缠绵绵便是一天。
因明年皇帝大婚,礼部特意从京畿地区采选了一批宫女入宫受训,瑾言早晨去宫正司同她们一道学规矩,下午便在自己的住处受训,了解基本的宫内典籍名录、借阅、收藏情况,以及御前侍奉要小心的地方,而负责讲授这些的正是苏瑶瑶和柳雪音。
瑾言倒是想要认真记诵,可这两人的目光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自己的脸,呼之欲出的探究好奇,哪还有心思给自己讲课。瑾言见她们心思不定,连字都看岔了,索性把书一放:“你们想问什么?”
苏瑶瑶不好意思开口,倒是柳雪音凑上前来,挑了挑眉:“昨儿晚上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外面的人不都说了,叫去吃了饭,还特别体贴了一番。”
“怎么体贴?”苏瑶瑶紧张兮兮看了过去,生怕瑾言掉了块肉似的。
“熬了好大一碗苦药,给我护嗓子!”瑾言想说他是不是有病,但忍住了。
“没想到……陛下他人还不错啊。”柳雪音慨叹一句,似是颇为感动。
苏瑶瑶和瑾言都锁了眉,对她看人的眼光产生了怀疑,柳雪音白了她俩一眼,解释道,“你们两个破锣嗓子,当然不知道,嗓子对于女人来说很重要的,凭你长得多妩媚,若是开口是个公鸭嗓子,那还怎么莺啼婉转啊。我就觉得我昨天回来,嗓子就哑了,现在还难受着呢!”
瑾言看她扭捏作态,刺了她一句:“抱歉,早知你爱喝,我就该把你叫来。”
苏瑶瑶听两人越扯越远,忙把话题拽了回来,问道:“这么说,万岁中意你?”
柳雪音对苏瑶瑶的天真嗤之以鼻,立刻给瑾言泼了一盆冷水:“喜欢什么呀,我看啊,万岁爷也就是一时新奇,你可千万别当真。”
“嘿,你刚才还说陛下人不错呢!”
“万岁爷仁善,可这是两回事!”柳雪音拎得清,劝瑾言道,“那些公侯子弟,你使使手段,倒还有可能得个一心人,可万岁爷是什么人,少说也有四妃九嫔,得多大的心才能容得下?依我瞧啊,这帝京最值得嫁的人么,还是那位云南王世子!”
萧元恒?瑾言脸色微微白了白,她已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苏瑶瑶直摇头:“失心疯了,他虽是世子,却害了痨病,哪个敢嫁?”
柳雪音没心没肺:“云南王在云南,云南王世子自小就被送到帝京和太子一起念书,他的宅邸也在京城,若是嫁了他,没有侍奉公婆的苦处,白得一个诰命,便是守寡也值了。”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瑾言渐渐回过味来,她想到昨夜萧元慎的种种异常之举,赐药、赐食,又放任自己在他屋里睡了,还要给自己盖上毯子……似乎是有那么点儿爱慕的意思,不对,不对,他瞧自己的眼神,分明是狐狸想骗取猎物信任时的狡黠。
瑾言一回想萧元慎的眉眼,顿时如芒刺在背,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论,压低声音问道:“若是……若是皇帝真的对我有所图谋呢?”
两人瞬间住了口,双双转过头来,眼珠子都掉到了地上,过了半晌,柳雪音才反应过来,果断宣告结论:“那完了,没救了!”
瑾言感觉自己在她口里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像是无情的仵作,对着自己身边的人叹了口气:“拉出去埋了吧!”
苏瑶瑶蹙眉,责备道:“你怎么说话呢?怎么也能抢救一下的。”
柳雪音反驳:“怎么抢救?你想想,他是不是皇上?君命如山,他有一天要你躺下,你敢坐着吗?依我瞧啊,要不你就从了他,要不你就直接跟他说明心意,让他对你死了这个心,以死明志。”
苏瑶瑶斥了她一声:“越说越没边,您别听她的!”她安慰瑾言,“这都是您自己的揣测,我看呐,您把心放肚子里去,敬而远之,先好好当差,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瑾言默然,但一时却也没别的法子了。夜里她躺在床上,回想着入宫前某先生对自己说的话。
——“宫里人人各为其主,只有你没有主子。如今两宫相争,你忠于谁?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后,是你的职责,大周的规矩。你就像菩萨手里的那把剑。”
也罢,好好做个司籍,再不去想这些就是。瑾言无法,辗转又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