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入宫之日,青幔小轿在玄武门落下,天还泛着鱼肚白,残月藏在层云中,擦出珍珠灰色的边儿来。
瑾言抬头望向笼在熹微晨光中的宫墙,只觉肃穆中带着傲人的孤独,而她马上就要成为这孤独的一例小小注脚。
不过她并非会沉湎感怀无力前行之人,顿了顿,旋即收回目光,问值房内监递了名帖,说明进宫缘由。
当值内监立刻差了两个当差入宫通传,又客客气气请瑾言进了值房等候。
瑾言落座后,觉察到那侍候在一旁的内监直勾勾盯着自己,欲言又止,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未被搜身。她是官眷,以往出入,出于尊重无需查验身体,但今日她带着包袱,则另当别论。偏那当值内监是个胆小怕得罪人的,这才犹犹豫豫。
“对不住,是我一时忘了,老爷尽可随意查验。”瑾言大大方方,打开了包袱请他查看。
“陈姑娘说哪里话,得罪了,在下只是例行公事。”那内监草草翻了两下,便交还给了瑾言,还不忘擦擦额角的汗。
吓成这样?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瑾言有些纳罕。
不多时,海东青接了消息,带了两个长随过来迎接。
瑾言见礼,他客气虚扶了一把:“陈姑娘,使不得,您是万岁爷钦点入宫的,和杂家这种人不同,即便日后同为内臣,您出身也比我尊贵,万不能给杂家见礼。”
“既然入了宫,便同为内臣,往后只论品级高低,并无尊卑之别。瑾言礼当见过长官。”
瑾言打听过,海东青虽是朝鲜进贡来的,因处世厚道,又入了严如水的青眼,目下已是内官监的五品监丞,职级在身为六品司籍的自己之上。
她话说得恳切,倒是让海东青有些意外。他以为瑾言这样出身文官家庭的人,多少看不起阉人的。
因此他脸上也含了一点腼腆的笑容:“陈姑娘识大体,怪不得陛下念着您。万岁爷昨天就特意交代了,要给瑾言姑娘找个敞亮的屋子住着,不与旁人混居,扰了清净。”
几人刚出值房,一抬头,就看到自玄武门的角门处,兰姑姑领着两位女官风风火火过来,拦住去路。
兰姑姑笑道:“迎接瑾言姑娘原是我们尚宫局的差使,怎敢由内官监代劳!”
海东青温文尔雅:“兰尚宫,杂家是奉了万岁口谕前来。”
兰姑姑满面春风:“海老爷,我等也是奉了太后懿旨办事。”
瑾言扫了一眼送自己出来的当差内监,见他在缩着脖子,陪着小心,大气也不敢出,这才回过味来:乾清宫和慈宁宫,他哪个也得罪不起,故而万事谨慎,差了两个当差,一个往皇帝那里报信,一个往太后那里报信,两头都得了消息。
怪不得他连给自己搜查行李都似提着脑袋,目下这情势,若是得罪了自己,两宫想必都着抢着拿他开刀。
两宫相争,芝麻粒儿大的事儿,都能擦出火星子。
兰尚宫和海东青都是正五品的官,两人起初还是和和气气,渐渐便擦枪走火,这头兰姑姑已经指挥着女官要上手去抢,她带的两位都是护卫在太后身边的司仗女官,惯使刀剑,不过三两下就制服了小长随,夺过了包袱。
海东青翻了脸,沉声喝道:“兰尚宫,你这可是抗旨!”
兰姑姑横眉冷对:“我们大周皇帝以孝治天下,海棒子,你只管回去复命,便是闹到皇帝跟前我也不怕!”
玄武门毕竟是交通往来之地,两人若在这里闹翻未免难看。瑾言忙站到二人中间,将他们分开:“二位大人消消气,你们都为了接引我而来,原是一片好意,只是话赶话,越说越急,反而打起架来了,这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
便是看瑾言的面子,这二人也不好再争,便都罢了手,但面上仍旧讪讪的,还是不服气。
瑾言思忖,接引自己的差使有两份,但自己这人只有一个,总不好对半劈开。可要他们一同和和气气陪着自己过去,且不说他们愿不愿意,就是自己,光想象着那六大护法拱卫的场面,也忒招摇了!
亏得她入宫之前已复习了一遍宫中礼仪,又曾问过服侍过先帝爷的老嬷嬷宫中细节,心里有了主意,问道:“海老爷,万岁爷交代您过来接引,自然要带着我过去办理入籍手续不是?”
海东青点点头,除了安排住处,第二件要办的要紧事就是入籍,登记之后,才算是宫里的人,每月按名册发放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