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热闹了。
早上起来就闻到一股焦糊味,往外一看老左家的布匹店铺个个黑眼滚滚。我爬上屋顶看去,整个小镇房屋错乱,像是一堆散放在街道周围的麻将牌,其中几块麻将已被染黑。还有的已经化为残断的木桩子。老左带着一帮黑衣黑裤的家伙死命地救火,然而这群人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有纪律,摸鱼的摸鱼,看上去出力的也只是敷衍应付,救火的行动没起到丝毫作用。他做大做强的梦一夜间泡汤了,几年间为非作歹积攒下的东西也随着滚滚浓烟灰飞烟灭。
齐狗站在酒肆二楼,紧紧攥着拳头,一夜间痛失爱子兄弟,这场景可以勉强算是“怒发冲冠凭栏处”了。他为两个亲人爱将的殒命痛心,也为了这次报复感觉畅快。然而这种畅快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街道上的烟尘还没散去,酒肆里凭空生出滔滔浪花,横冲直撞,一路流到了大街上。半条街的尘土都被浸透。随即酒香扑鼻。姓左的命人砸烂了他酒肆内几个一丈多高的大酒坛。齐狗带人去酒厂,但是杯水车薪,最终也眼睁睁和姓左的一样痛失一切。
双方很快开始了零星的火并,镇子又乱套了。可这次,没乱到百姓头上。
夜市摊没了,一到晚上便不知何处传来阵阵惊叫,这回明火执仗的流氓们手里可不那种破铁片子。两伙人都倾尽家当购买了真正的刀兵,虽然每次我这么说他都不高兴,但是这些刀兵里面有些甚至比江涛腰上那把还高级。
高效的杀人兵器一用上,镇上的血光瞬间不同以往。镇民们早起,总能在街头巷尾看到干硬的尸首无人认领。
一开始木匠捡了钱似的高兴,很快他高兴不起来了——死的人太多了,找个草席卷起来就埋了,现在两边哪里还有钱买棺材。
至于我们,继续在权叔的小酒馆等候时机。用不了多时,我们要把这群人连根拔掉!
我们常常坐在权叔酒馆……哦,权叔酒楼的一层屋顶,看着底下两伙人叫阵,有时候凌博看底下打的起劲,也下去进场收麦子一样收割流氓们的首级。他说惩戒凶恶让他高兴。我坐在屋顶喝酒,远远地,我看见一个孩子,趁着混乱跑到姓左的宅院外,向里面大声呼喊。宅院一处窗子打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探出大半个身子,望向那个孩子,伸出双手似乎想抱住什么,很快哭了出来。随即女人被屋里的人拽了进去,孩子也被一个男人抱走,看上去是孩子的父亲。
我下了屋顶说了这件事。权叔告诉我:“那女人是被姓左的抢占的。去年女人的丈夫赌钱,被诬陷出老千,房子也被夺走了,女人也被夺走了,只怪那女人太漂亮,要是长得丑,也许只会被夺走房子。”
青青愤怒地说:“你们就这么看着这帮人抢男霸女?”
权叔说:“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老高叼着烟袋,吐出一串烟雾:“别着急,快了快了,很快让这帮人灰飞烟灭!”
第二天,出事了。
出大事了!
青青没了。
早上起来我们就没看见这丫头。我以为是出去逛了,到了下午还不见人,我告诉老高,我们分头出去找,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的高头大马还在,大包小裹带来的行李也在,唯独一刀两剑她的兵刃没了,一起没的还有她的甲胄。
老高往椅子一坐,说完了,八成是去救那个女人了。
当天晚上,青青离开床铺,猫似的轻手轻脚拿了兵刃,赶奔左家的宅院。翻墙过屋,来到了关押那女人的屋外。
按说此处该有六七个手下把守。可是这群人光顾着赌钱,聚在一处树下生了火打牌。只有一个瞌睡在女人的屋门前。那人睡着睡着,忽然感觉脖子上冰冰凉,他醒了一睁眼,一双纤弱却粗糙的手已经捂住他的嘴,脖子上的软剑猛一抽拉,登时血流如注,噗地喷出一丈远。
就在那六个人身后不到十步,青青拖走尸首,轻易捅开了门上的挂锁,带着女人来到院墙,肩膀托着女人让她翻墙逃走。青青也跨过院墙,看到女人跪地,郑重地给青青磕了个头。青青朝她微笑,让她快走。女人千恩万谢,向着早就向往的方向跑去。
忽然,青青感觉一股力量把自己拽了下来。紧接着天旋地转,从一丈来高的院墙跌落。再抬头,却看见四五个手持钩镰枪的黑衣服围着她摆出一个半圆。
原来,镇子里的混乱吸引了一个人,就是前几日我们在三船镇碰到的那位李金龙,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他那位姥爷,其实也说不上是姥爷,只是一位远亲,不过这位远亲却是实打实当过团练的百夫长,是一位善使钩镰枪的钩兵。
就像他姥爷不是他姥爷一样,齐狗也并不是他的什么三姨夫。他大概估摸了一下形势,很快带着这位姥爷,投身左家门下。
此刻,青青面对四五个初经训练的钩镰枪兵,身前四方都是枪刃。她想翻墙遁走,却发现在刚刚跌落的时候扭伤了脚,行动不得。
她决定拼死一战。从这左府杀将出去。
一人忽然刺来。青青用剑偏开枪头,顺势欲从外门冲进去砍杀枪手,此时枪手却迅速撤步。钩镰猛地回钩。青青低头躲过钩刃,剑沿着枪杆劈回去,想截那枪兵的腕子。
此时马上有另一把枪捅刺过来。青青只得后退。左右打量,选了一个最瘦小枪兵。猛然进步,一手蛇盘住枪杆,想夺枪近身。然而对方是两手握枪,她是单手抢夺。枪杆不似剑刃,根本夺不下来。此时周围的枪头又刺将过来。青青只得闪身躲避。终于抓住一个空档,她一手用剑抵住一把枪的钩镰处,反身转腰,两手伸展到最大,用另一只手里的剑横斩向枪手。这一剑直接斩在枪手前方的腕子上。枪手吃痛长枪落地。然而她双剑进枪的空档,另外三把钩镰却依旧指向了她的脖子。
长枪无敌,枪阵无解。
自古便是如此。
要不然也不会所有普通士卒的兵器统一是长枪了。
青青被丢进原先关押女人的房间,左老爷过来查看,打开房门上的囚窗,却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他左右张望,忽然青青从门下方站起来,吹了一把灰土粉,迷得他睁不开眼。蹲在地上揉开了眼睛,左老爷暴怒地叫人拿来皮鞭,要进屋教训教训这小浪蹄。
然而一进房门,青青又没影了,忽然一个黑影从房梁降下来,悄无声地落在左老爷面前,一拳打在左老爷眼眶上。打了他个乌眼青。左右的四五个小弟过来,死命把青青按住,两个大汉反按着青青的胳膊,才把她稍稍控制住。左老爷解开皮带,想抽青青,青青却忽然起了飞脚,一脚蹬在左老爷脸上。血就从鼻孔冒出来,鼻梁骨也歪了。左老爷怒火中烧,拔出佩剑刺过来,却又被一脚蹬出房门。
左老爷气急败坏,却看见屋内青青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把极小的刀,三下五下让几个大汉吃痛撒开了他,不敢再靠近。于是赶紧招呼人出来,锁了房门。
今天虽然摆弄不了你,我饿你三天看你还张狂不!
我们这边,老高劝我们安心。我说:“我怎么安心,这是许总兵的大闺女,郡主也关爱有加,这要是出了点差池,能撒出银子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大明别想呆了,咱几个收拾东西去爪哇国吧!”
老高说:“你看见姓左的那鼻子了吗?”
我回想一下,确实那会儿看到姓左的鼻子歪着去找大夫。
江涛也恍然大悟说:“对呀!现在他得了枪队,你觉得除了咱青青,还有谁能接近到他面前给他一电炮?”
凌博焦急地说:“那也不能证明青青没事啊!”
老高说:“放一万个心,他还指着青青赚我们桥儿姐呢,更何况青青是带刺的……不对,她根本是个刺猬,凭那两个半人动不得青青。”
我说:“要不我们通知一下许官人?”
老高说:“你们看到信鸽飞走了吗?”
我们都说看到了,却报出三四个不同的地方。
老高探口气:“你觉得一直跟着我们的人还能有谁?”
不过,最终老高还是觉得不稳妥,我们到底还是该尽一尽人事,跑马去两日路程的相州府找相州府尹的驿馆向京城报信,走之前他特意嘱咐我们,青青不会有事,不要轻举妄动。
当晚还是出事了,出事的是凌博,他单枪匹马拿着刀盾冲进了左家宅院,迎面切瓜剁菜一样砍倒了两个看门的,杀入府内,却迎面撞见十几杆长枪。背后的门也被锁死。
他持牌翻滚,左右突破,面前却始终是一排排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