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她躺在床上,无法入睡,非常努力地收集所有关于外婆的回忆。
……如果在葬礼上,她没能哭出来怎么办。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有些害怕,一时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还是害怕她会如何看待自己。
她不想变成冷血的人,但在外婆的葬礼上都不会哭出来的人,她自己都觉得冷血。
有关外婆的回忆太少了,她愧疚得睡不着觉,只能努力酝酿情绪——
厕所的灯亮了起来。
黑暗的房间里,一丝光线从门缝底下偷溜进来,无声地勾勒出夜晚的边缘。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放慢了呼吸,夜晚的寂静在黑暗中不断放大,她就像被灯火吸引的飞蛾一般,轻手轻脚地下到床边打开门。
橘色灯光在瓷砖地上扩大,黑暗中,厕所门前的地面上切出光的方块。
透过模糊的玻璃门,她在厕所里看到了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那个身影变小了,弯曲的脊梁忽然变得脆弱,模糊的背影紧紧抱着自己,明明在拼命忍耐,但最终还是让声音从紧咬的唇齿间跑了出来。
小时候,她哭起来的时候总是会一抽一抽的。有一次她在公园摔了一跤,膝盖划得血肉模糊,她哭得凄惨,旁边的小孩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气得她当时就扑了过去,一边哭着打嗝一边继续揍人,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暖橘色的灯光像夜晚的太阳,无声地印在冰凉如水的瓷砖地上。
那个晚上,她发现她果然是她妈妈的女儿,因为她们连哭泣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十二岁的那个夏夜,她在门边站了很久。
她在厕所门外站了很久,始终都没有走进去。
……
今晚是满月。
纱雾一般的月光漫过庭院,房间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也许是因为她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也许是银白的月光衬得阴影更加深重,光与影的分界线从未如此清晰,仿佛以月光为刀,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
她睡不着了。
回到麻仓叶王的宅邸后,她吃完饭,很快就累得倒头就睡,以为一睁眼会看到第二天的太阳,结果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时,发现深夜的房间寂静无比。
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手机早就没电了,现在等同废铁,寺院每个时辰才会报一次时间,今晚也不知道是轮到哪个倒霉蛋起来守夜。
她离开硬邦邦的床榻,光着脚踩到冰凉光滑的木地板上。
围在房间四周的木门紧闭,清晰的梦境过于真实,过去的回忆隐约还残留在身体里,她慢慢走过去,在门前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深夜是非理性的时间,人完全凭着本能行动。
她遵循着本能,拉开那扇门。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门后连通内室的走廊漆黑空旷,那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回不了家了。
她笑着对麻仓叶王说。
眼泪出现得毫无预兆,反应过来时,巨大的悲伤忽然迎面而来,她的大脑嗡的一声,迟来的孤寂像尖刀一样穿过心口,心底的某个角落倏然坍塌。
有什么东西挤压着胸腔,她弯下腰,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好像甩到岸上缺氧的鱼,只有眼泪不断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她回不了家了。
她抱着自己,哭得浑身发抖。
无声的黑暗中,她一个人蹲在门边许久,脚边轻轻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一条猫尾巴擦过她的手臂,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夜深人静的夜晚,只有猫还没睡。
股宗不知何时顺着走廊来到她的房间,喉咙深处发出轻而柔软的呼噜声,它在她的身边慢慢地绕着圈儿,时不时用身体蹭她一下,她低头看去时,它好像缓慢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猫的呼噜声缓慢柔和,直到她擦干眼泪,股宗也没有离开。
黄褐色的虎斑猫圈起身体,像一枚硬币一样,圆乎乎地躺在她的枕头旁边。
它慢慢地,持续不断地发出呼噜的声音,温暖厚实的皮毛随着呼吸的频率缓慢起伏。
心里的难过慢慢消失了,刻骨的寂寞不再疼痛难忍。
股宗一直躺在她的枕边,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再次沉沉睡去。
明明只是一只猫的呼噜声,她却不可思议地从中获得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