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点没忍住看向麻仓叶王,一脸「我们当初可不是这么说好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藤原赖清看着她,呵呵笑了几声,“既然是您相信的人,那我就放心了。”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今天,我是个哑巴。
我是个哑巴。
但想到对面的人居然想将自己十岁的女儿送进宫里,她没有忍住,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无声地朝对方比了个口型:
Scumbag【人渣】。
“……刚才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麻仓叶王微笑道:“她在感谢您刚才的赞美。”
她这下没忍住,微微看了旁边的麻仓叶王一眼。
穿着狩衣的大阴阳师神色平静而从容,不论是仪态还是风度都让最苛刻的人也挑不出丝毫差错。
她沉默片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真诚地看向对方,轻声说:“……asshole【混蛋】。”
藤原赖清:“她现在又在说什么?”
“她在称赞你府邸内的熏香,品味十分高雅。”
藤原赖清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了一些,细细的褶子都皱了起来:“这是异国的语言吧?不愧是麻仓大人身边的人,果然见多识广。”
对方不动声色地将称呼换成了更亲近的「麻仓大人」。
麻仓叶王面色依然不变:“您过誉了。”
经过这次尝试,她发现了:虽然她的母语好像会被这个世界自动翻译成他人能理解的含义,但其他的语言却不会。
客套寒暄的环节完毕,藤原赖清终于步入正题。
他有一个年幼的女儿,名叫弥姬,他的这个女儿十分可怜,生母在一个月前因急病去世,他将年幼的弥姬接入府中,这孩子亲眼目睹母亲病逝后似乎受到了不少的惊吓,这些日子一直噩梦连连,人也迅速消瘦下去,不论是对侍女还是对他这个父亲都不言不语,俨然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
为了给弥姬治病,藤原赖清请过佛寺的高僧,神社的神主,甚至神婆也找过几个,但都无济于事。
无论如何,弥姬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藤原赖清恳求麻仓叶王驱除附在弥姬身上的恶灵,如果不是有恶灵作祟,他可爱的女儿怎么会忽然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你说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麻仓叶王说,“为了判断这是怎样的恶灵,还请让我见一下令嫒。”
如藤原赖清所言,弥姬是一个瘦弱沉默的孩子。
麻仓叶王说他要单独和弥姬谈谈,藤原赖清迟疑了一下,看向坐在侍女身边静默不语的弥姬,但弥姬看都没看他一眼,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个人的存在似的。藤原赖清脸色沉重地走了出去。
弥姬的房间面朝庭院,房间里立着华丽的几帐屏风,乌发系着红绳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垂着头,视线好像穿过了身下的地板,空落的目光不知究竟在看着何方。
麻仓叶王只问了她一句。
“你不打算说吗?”
小姑娘没有回答,也没有抬起头。
“我知道了。”
她很想问一下身边的人,他究竟知道什么了?
但是藤原赖清很快再次走了进来,好像生怕麻仓叶王和弥姬交谈的时间太久。
天色已经不早,藤原赖清命人摆上筵席,筵席以这个年代的标准而言十分丰盛,精致的碗碟里盛着盐烤的香鱼,各种各样的炖菜和渍物,旁边还摆了这个季节的果盘和点心。
她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和麻仓叶王一起回到客房。
住当然是不可能一起住的,她只是有些担心弥姬,她觉得那孩子的症状听起来十分像某种创伤后的应激障碍,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和千年前的人提起这点。
她正要开口,麻仓叶王好像能听见她心里在想什么:“弥姬没有被恶灵附身。”
他微微转过身,夜幕垂临,房间里点着烛火,摇曳的烛光晕开黑暗,落到仿佛笼罩着薄薄雾气的眼底,映出他眸中平静沉稳的神色。
“去睡吧。”他说,“不用担心。”
“这次的事应该今晚就能解决。”
春末,夜虫声微,她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在夜半时分迷迷糊糊地坠入梦境。
那是个十分奇怪的梦。
她以旁观者的身份坐在垂着几帐的房间里,这似乎是个女人的房间,屏风绘着精致的花鸟,香炉袅袅飘来柔软的熏香,床榻边的木盒上放着一柄绘着岚山红枫的扇子。
季节是秋天,火红的枫叶铺满庭院,长发逶迤的年轻女子坐在半透明的御帘后,痴痴地眺望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
这时,走廊上响起脚步声,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御帘外。
“丹姬。”
她认出了藤原赖清的声音。
穿着便服的藤原赖清比她今天见到的模样年轻很多,身材和五官也没有那么臃肿。
“赖清大人。”女子的声音柔和温婉。
两人隔着御帘,交换了几首和歌,仿佛无法抑制对彼此的思念似的,薄薄的一道御帘很快拨到一边,紧接着,衣料窸窣摩挲的声音响了起来。
……等一下?!
真的等一下?!
她被不知名的力量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倒向屏风后的床榻。
……
她不想看!!
这种画面她一点都不想看!!!
仿佛听到了她内心崩溃的大喊,眼前的画面忽然一暗,庭院的红枫被风卷起,寒冷的白雪从空中零落,稀稀拉拉地盖过枯涸的庭院。
时间转瞬来到几年后,她再次看到了藤原赖清的身影。
但这次,他的脸上没有笑意,阴沉得好像外面飘雪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