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别的,就连甚尔自己在直哉目不斜视地朝自己跑过来的时候,都感觉到了一阵别扭。
他将其归咎于被众人注视的不适应,但这其中必然也有二人身份地位忽然转换所带来的落差感。
近侍又像是感叹似的说:“这一场直哉少爷表现得这么好,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您是我们禅院家的十影法了,回去后必然是众星捧月。”
他这话说得半点毛病都没有,就算灭尽龙看着并不像传统十影法的式神,但是咒术界以强者为尊。只要直哉和他的龙足够强大,就算不是十影法,禅院家也会把他捧成十影法。
甚尔听懂了近侍的意思,眼神再次晦暗了几分。
近侍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
倒是直哉,完全看不出这其中的问题所在,美滋滋地说:“回去后我要先出去放风。”
近侍微微一笑:“一切以您的意愿为先。”
这次直哉当着所有人的面召唤灭尽龙,不单单是为自己赢得了荣誉,更是给推荐他的直毗人,乃至整个禅院家大大地长了脸。
别说出去放风,就连天上的月亮,禅院家都会想办法为他摘下来。
可直哉不要月亮,他惦记着东京的御子是否平安,以及灭尽龙心心念念的可以自在飞翔的野外。
当然,还得带上甚尔一起,这个阴暗别扭的家伙,一个不注意又会变得冷淡起来。
直哉心情不错地想着:唉,他还真是小小年纪就背负起了沉重的责任。
……
当晚,在直哉熟睡过去之后,近侍悄悄地来到了房间外面的庭院里。
不多时,甚尔也悄无声息地跟了出来。
二人默默对峙了半晌,最后还是甚尔先打破了沉默:“他睡死过去了,说吧,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地决定把一些对话安排在直哉不知道的时候进行。
近侍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出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甚尔君,我是真的很欣赏你。”
无论是他小时候独自杀了数十只咒灵,为自己拼出一条活路的狠决;还是长大后韬光养晦,对一切阴谋算计都看得很透彻的聪慧。
看着甚尔诧异的表情,近侍忍不住笑了:“怎么,是觉得我会叫你远离直哉少爷,威胁你别打着带他离开的主意吗?”
甚尔:“……”全中,不愧是跟着老狐狸的人。
近侍轻叹一声:“其实你没有错。”
假如甚尔拥有咒力,那他必将在禅院家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很可惜,他不是,他在这个家族中显得格格不入,只有屈辱地留下来,或潇洒地离开两个选项。
禅院家处处以实力为先,却偏偏又瞧不起天与咒缚的甚尔。只有直哉给了他信赖与尊重,他干净得不像是在禅院家长大的孩子。
甚尔会生出带走直哉的想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禅院家不适合你。”近侍感到十分惋惜。
甚尔讥讽道:“禅院家适合谁?”
不过是个积满污泥的沼泽罢了。
近侍像是没听出他话语中深藏的怨恨一样,自顾自地说:“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想过要离开这里。”
那时他刚从分家晋升上来,第一次知道表面光鲜的宗家内里居然是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亲生父母会因为孩子没有咒力,就放任他被欺辱,眼睁睁看着他被关在咒灵的房间里过了一夜,也不闻不问。
在这里,人性的丑恶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明明是以祓除咒灵为己任的家族,却暗中滋生出无数妖魔鬼怪。
近侍也曾经想过,要脱离禅院家,不管在外面经受了什么,都不会再回头。
“但是,”他回忆着,“有一位大人对我说:‘如果每个人都只想着逃跑的话,那禅院家就永远不会改变。’”
听到这里,甚尔脸上嘲讽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近侍依旧是一副陷入回忆中的神态,他低声说着:“直毗人大人和直哉少爷……他们二人有着太多不一样的地方了,但唯独有一个特点,是他们共有的。”
而这个特点,也是直哉失忆后才体现出来的。
“他们比我们要坚强得多,甚尔君。”
近侍轻叹道:“我在遇到了直毗人大人之后,才知道像我们这种冷酷无情的人根本算不上坚强。”
他们只是害怕受伤。
只要不付出信任,就不会因为背叛而愤怒;只要从一开始就不投入任何感情,就永远不会伤心,
但这样下去,一切都不会改变,禅院家只会出现更多像他、像甚尔、像真奈一样的受害者。
“甚尔君,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恳求你。”
近侍朝甚尔深深地弯下腰。
“请把光留在禅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