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毗人低头看了直哉一眼,表情似笑非笑:“愣着干什么?进去啊。”
直哉如梦方醒,匆匆低下头,脚步僵硬地走进了房间,在距离真奈很远的门旁站定。
真奈:“……”
她在心里自嘲一声,事到如今,难道还奢望他会原谅自己吗?
直毗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一主一仆,同时也是血脉相连的姨侄,不紧不慢地走进房间。
他刚走进来,直哉就立刻推上了门,直毗人嘲笑一声:“怕什么?这是我的院落,没人能把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泄露出去。”
这是他在禅院家经营数十年的自信,能够在他手下工作的人,必然是经过了重重筛选,也是他亲眼确认过可用的人。
与此同时,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真奈一眼:“当然,你那边是什么情况,我可就说不准了。”
说完,他将条月御子轻轻放置在房间中央,自己后退两步,大马横刀地坐到上首。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将这件事背后嫌疑最大的真奈交给直哉,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如果连动手的人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敢相信的话,那这个儿子,他可要好好教导一番了。
直哉站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直毗人的话,而是低声说:“先救人。”
真奈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地上静静躺着的‘包袱’。
……条月御子居然还活着?
她顾不上还在虎视眈眈的直毗人,当着直哉的面就动手掀开了条月御子身上的掩盖。在看见少女已经萎缩得像是一截枯木一般的身体后,她瞳孔一颤,匆匆垂下睫毛掩盖自己的动摇。
真奈知道自己的香有催化生命力转化咒力的作用,也知道一旦剂量过大就会导致被催化的人灯尽油枯,直接死亡。
然而她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受害者的模样,当初直哉在这种香的包裹下沉眠一夜,第二天醒来时却好像无事发生。条月御子是她真正意义上杀害的第一个人,也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的术式所造成的惨状。
“很恐怖吧?”直哉轻声说。
真奈浑身一颤。
“我亲眼看着她一点点从鲜活的样子,逐渐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原先的条月小姐多漂亮呀……在梦里,她的妈妈告诉她说,脸上的胎记是天使的吻痕。”
“可现在的她一点也不漂亮了。”
直哉每说一句,真奈的头颅就更往下深埋一点,等他说到这里时,她已经完全变成了被负罪感压倒的模样。
“真奈,”直哉在进入这间房间后第一次叫出真奈的名字,也是第一次正视她,他的目光忧伤而柔软,“救救她。”
他不是傻子,他只是不擅长怀疑。
整个院中只有他、甚尔和真奈三人出入,到底是谁伤害了御子,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他不知道真奈为什么会这么做,但他仍然奢望,她会在看见御子的惨状后忏悔。
明明在第一次见面时,她曾经那么温柔地拥抱过御子,而御子也无比依恋地将脸颊贴在过真奈的肩膀上。
曾经经历过这世上最恐怖的噩梦的少女,对他人的恶意是无比敏感的。至少在曾经的某个瞬间,她曾感受过真奈毫不作伪的怜爱,并把她当作母亲一般信赖着。
而真奈也说过,她照料御子的时候,就仿佛模仿着小时候照顾自己的姐姐……
……到底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直哉发自内心地感到困惑,并试图从真奈那里得到答案。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些介意这个房间中唯一的‘外人’,也是房间真正的主人直毗人的话,那现在他就完全沉浸在与真奈的对话中了。
“你能救她吗?”他再次问道。
“我……”真奈声音颤抖地试图开口,却在看到直哉的眼神的那一瞬,将一切解释都咽了回去。
她恍惚地发觉,直哉并不是在询问她,而只是在给她最后一次的机会——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你,有办法做出弥补吗?
直哉是个很矛盾的人,明明甚尔也曾经背叛过他,但他却轻易地给出了第二次机会,只因为甚尔的行为仅仅威胁到了他一人的生命,而他是有资格代表自己决定是否要原谅的。
而真奈这次的行为,却是以御子——一个无辜的人——的性命为代价的。
他无法代替御子原谅她,只能近乎哀求地问她一句:你能救救她吗?
顿时,真奈的一切想法都消失了。
她的确能制作出治愈这种伤势的香,只要受害者还没有完全死亡,她就能用这种香让对方活过来。
只不过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她从此以后都不能再使用咒术。
在禅院家,一个没有咒术的人该如何生存?
她该如何履行与姐姐之间的约定,又该如何继续保护他呢?
可是,当真奈看着直哉泛起金色的眼瞳时,这一切的说辞都被她自己放弃了。
自从决定伤害一个无辜的,全然信赖自己的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就永远丧失了对他辩解的权力。
作为对直哉的回答,她将手掌平放到御子的干枯的胸口之上,用咒力凝成了最后的作品,并亲自点燃了它。
风信子的香味在房间中弥散开,不知不觉间,真奈已经再次泪流满面。
她喃喃道:“对不起……”
无法再履行我们之间的【诅咒】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