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一辆大切诺基快速地驶入了丰台分局卢沟桥刑警队的大院，丁凯和郝玥商量了一下，觉得需要把目前掌握的情况，向大队长顾子健汇报一下，同时还需要队里提供支援。

他们太着急了，没有回办公室，直接快步来到二楼大队长办公室门口，可是门却关着。丁凯走上前去，“当当当”敲了三下门，但是里面没有动静，丁凯凑上去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下，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他于是示意郝玥先等等，他退后了两步，小声地跟郝玥说：“里面有人，等一下吧。”

“可是咱们这事跟命案有关，时间可不等人呀！”

“嗯，那我再敲一下。”丁凯不是个不稳重的人，但是他确实也担心时间拖得太长容易出差错，这个案子本来就已经耽误了快二十天了，很多线索都已经被掩盖住了或者销毁掉了，如果再不抓紧，犯罪分子很可能就会串供，到时调查起来就更加难办了。于是，他鼓起了勇气，心想就算是局长在里面开会，我也要闯进去把大队长拉出来解决问题。

“当当当——”他又敲了三下门，这回还没容他等，里面就传出了顾子健的声音：“门外的，稍微等一下。”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丁凯就必须再次退后，等着房门开了以后，里面的客人全部走了，领导传唤后，他才能走进办公室。这是职场的标准礼仪，也是一个正常从业者必须具备的素质。

可是，丁凯确实已经做好了打破常规的准备了，“当当当——”三声敲门后，他大声地对着房间里喊到：“报告，事情紧急，必须当面请示！”说完后，他又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好像受到了惊吓，“腾”的一下，往后跳了一步，双手垂立，站得笔挺笔挺的。

只见门一下子开了，但是并没有完全打开，顾子健满脸恼怒地看着门口毕恭毕敬的丁凯，劲量压低声音的责骂道：“你他——，小子，是不是不想干了，这么没有规矩。”

丁凯一看顾子健真的生气了，连忙变换脸色，装成一副焦急万分而且又迫于无奈的可怜巴巴的样子，央求着说：“顾队，我们也是实在没辙了，再耽误就出大事了。”说着，回过头招呼了一下站在一旁的郝玥，郝玥一看也马上上前一步说：“是呀是呀！再不采取措施，嫌疑犯就会销毁证据了。”

顾子健一看他俩这表情，看来是真的很急，于是依然怒气不见，但是还是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俩在门口再等一下，转身又关门进去了。丁凯和郝钥互相一看，表情夸张地张嘴大笑了一下，但是没有敢发出任何声音。

这次没过多久门就又开了，几个人相互道别的声音，随着门打开也传了出来。只见有两个人走了出来，一个年龄很大的人大概有80多岁，头发雪白，但是梳得很整齐，还打着头油，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穿着也很讲究，现在是夏天，居然还穿着西装，看来是个商务人士，很注重仪表。他用着别扭的中国话说着：“不送啦，不送啦，顾队长您还是留步吧。我们这次再别，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再见面呀！”这个人一边有些哽咽地说着，一边用两只手紧紧地抓住顾子健的手，使劲地握了握。

顾子健连忙说：“挐先生，您其实太伤感了，当年您为国家做了这么大贡献，丰台区政府、甚至是北京市政府的领导还总跟我打听，问您有没有回来定居意愿，如果有的话，他们会把‘挐园’旁边的房子跟您腾出来，可以供您居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挐老先生连忙摆手说：“这可使不得呀，现在不同于以前了，制度不同了，国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占国家和人民的便宜呀！”

“老先生，您太客气了，这不算占便宜，偌大的‘挐园’您都无偿捐给国家了，还有那么多的东西，国家觉得亏欠您了。而且有些东西据说历史价值特别高，在中法建交40周年的时候，捐献给了法国，法国当时的政府感动的要命。”

挐老先生听着，开怀的笑着：“是的，这几年我也偶尔会去Fontainebleau，挐希经常陪着我，”他指了一下身边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挐希很绅士地微微一欠身，点了一下头，顾子健也冲他点了一下头，只听挐老先生接着说：“看到了那些东西，想到那段历史，就觉得我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顾子健看着挐老先生，又伸出了双手紧紧地握了握老先生的手，“谢谢您呀，国家谢谢您，人民也要谢谢您呀！”

挐老先生左手忙摆了摆，“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功劳是你们的，如果当年没有你，和宋先生，这些东西不还是要深眠于地下吗！我这个什么也不算，好了，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快忙吧，再见吧！”

顾子健坚持要送这两位，挐老先生推辞了半天，顾子健还是坚持把他们送到停车场，上了车，看着车子开出大院才又回来。

顾子健想着当年的往事，看着一别将近二十年，老先生这么大岁数回一趟国，还专门来看他，他真的是感动不已，一想老先生说的没错呀，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不禁平添了许多伤感……满是感慨的他，走上二楼，抬头看见这两个是石雕泥塑般的双煞时，脸色立刻就拉了下来。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了声：“如果问题没有你俩说的严重，我就叫你俩去查盗窃的案子。”

丁凯一看顾子健好像真生气了，连忙向郝玥吐了一下舌头，努了一下嘴。郝玥立刻心领神会，右手在右腿旁摆了个‘OK’的手势，两个人也跟着顾子健，进了队长办公室，并且关上了门。

郝玥看见顾子健径自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的椅子坐下，连忙紧走几步赶过去，拿起顾子健桌上的茶杯，打开一看没有水了，赶紧走到门口的饮水机旁接水。一边接着水一边嘴里也没闲着：“顾队，您挺厉害呀，还破过跨国案件呢！”

顾子健坐下后，正等着他俩说什么着急的事，没想到郝钥突然这么一说，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她说的是刚才那两个人，更生气了：“别跟我扯东扯西的，人家关你什么事！快说你俩的事！”

顾子健这种近似命令的口气，郝玥从来没听过，知道这次顾队很生气，赶紧把接好的水轻轻地放在顾子健的面前，然后赶紧坐到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正儿八经地拿出了自己的小本子，打开笔记本，就把他们对佟福贵和田满江的询问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同时也说了佟福贵和田满江暗地里通气的表现，以及田满江名义上的爱人所说的一些情况。

顾子健一边倾听着，一边也用一支笔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写画画的。听郝玥汇报完毕后，眼睛紧盯着面前本子上记得东西，脑子里思考着。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抬起了头，先看了看丁凯，丁凯一直眼睛紧盯着顾子健，知道队长的大脑在飞快的归纳、总结，分类、辨别、筛选，最后是策划、定案，看见他抬起了头，知道大队长已经盘算好了，准备想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实施了。丁凯本就坐在郝玥旁边的椅子上，看着顾子健看着自己，他的头稍微向郝玥扭了一下，顾子健微微一愣，马上眼神中有一丝怀疑、一丝惊喜，皱了皱眉头看着丁凯，眼睛又微微地睁大了一下，丁凯的头微微地点了一下。于是，顾子健的头转向了郝玥，眼神中略有一丝不可思议，看着郝玥说：“那你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吧。”

90后的警官大学的高材生，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刑警队，郝玥靠的可不是关系网，她是靠自己的实力。

“我觉得，”郝玥脑子里的案件分析结构图立刻呈现了出来，她就照本宣科地念到：“第一：佟福贵和田满江明显在隐瞒着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很有可能与方成霞死亡的有关。虽然这两个人有可能不是真正的凶手，但是他们肯定和凶手之间有着某种关系。另外，目前对我们有利的一点是，他俩并不知道企图隐瞒的事情是否和案件有直接联系，但是我们的敲山震虎，已经让这两个人很被动了，他们目前想急于做出反应，必定会露出更多的马脚。”

“第二，佟福贵、方成霞和田满江都是一个单位的，这个北京绿环环保科技有限公司有着神秘的背景，佟福贵为之奋斗了将近20年，把自己的老婆都拉了进来，却在民企转成了国企后，反而和田满江等7人一起辞职，这本身就很可疑，因为太不合乎常理了。田满江口称是因为‘站队’问题，促使他们没有了生存空间，这种解释似乎合理，但却有很大的漏洞，因为除佟福贵外其他的6人都是普通员工，有没有必要站队，又有没有必要被清洗呢？如果这6个普通身份的员工，必须被清洗，那么清洗的主要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所以，肯定不是站队这么简单能解释的。另外，佟富贵等人辞职后，其妻子方成霞却留在了绿环，而没有被清洗掉，佟福贵的解释是，他爱人在设计部，他们之间的交集非常少，田满江也说过，与方成霞在工作上较熟，但是生活上不熟。但是佟福贵还曾说过，他们公司都知道他俩是夫妻，那这就很难解释，既然要连根拔掉佟福贵他们这一拨人，为什么又把他的爱人给留下了呢？而方成霞是周五下班后第二天凌晨出事的，这与绿环公司或者绿环公司内部的某些势力是否有联系？这种种疑问和谜团，必须从查清绿环公司为切入点。”

“第三，田满江身上疑点太多，首先他作为佟福贵的亲密战友，却在其他6人一起合作创业的时候，离开了他们的圈子，绕了一圈后，又再次回到这个圈子，但是身份却不能与其他人一样了，甘愿给他们这些股东打工，挣死工资。心理是否有怨言，是否会暗中报复，这些都有待进一步查清。另外，我觉得田满江没有结婚的‘爱人’是个突破口，她虽然有可能不知道田满江生意上的事情，但是应该对田满江的生活比较了解，我们可以从这里突破进去，打掉田满江的心理防线。”

“还有——”郝玥看着顾子健正满脸微笑地看着自己，很显然这是一种欣赏的神态。但是这最后一点，她其实还没有想好，不知道要不要讲，因为她知道过于主观、过于武断是刑侦上的大忌！

顾子健看她好像有什么顾虑，心想这么好的苗子，太难得了，应该多鼓励！于是首先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前面这三点说得都非常棒，符合一名合格刑侦的基本判断。如果你还有什么想法，大可以拿出来我们讨论讨论嘛，说得对与不对都没关系。”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丁凯。

丁凯太了解这个老领导了，这个老领导自己就是千里马，当年被伯乐发现后，破了几起震惊全国的大案。后来升到了管理岗位后，并没有居功自傲，反而甘做孺子牛，甘做伯乐，而且还特别护犊子。

丁凯看了一眼郝玥，也鼓励地说：“别怕，关着门呢，没人听得到，你就说吧！”

郝玥一看这架势，心一横：“好，那我就说说这最后一点。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对人物进行细微观察，并且还进行一些总结，上学的时候又学了一些这方面的心理学知识，所以在与人对话过程中，会从对方的神态、表情，特别是眼神中获取内心的情绪反应，一般人都无法隐瞒我，除了提前进行训练，做出故意误导的情况，但是我同样可以从中看出是真是假。”她看着两个领导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又不好意的说：“上大学时，我曾经和测谎仪比试过，十个人，十次测谎，我的成绩略强。”

丁凯一听，妈呀，这可是捡到宝贝了，这丫头要说略强，那估计还是谦虚地说的，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顾子健，顾子健倒是没像他一样沉不住气，仍旧没有露出丝毫表情，依然是满脸微笑地看着郝玥，意思是，没关系，你接着说。

“我认为佟福贵应该不是凶手，因为我从他的眼神中没有看到阴谋得逞的得意之情，也没有看到事情即将败露的惊慌之色，而看到的却恰恰是兔死狐悲的凄凉。田满江这个人虽然比较圆滑，很会伪装，但是他的眼睛却恰恰是他最大的弱点，基本所有的情绪表达，都能从眼神中读出来，比如说到他熟悉的业务时，他会毫不掩饰地表现自己；问到敏感的话题时，他眼神非常的闪烁，就像他说的话一样；在谈到他准备不足的问题时，他会立刻显示出气馁、沮丧，甚至想逃避，所以其动作就表现出叫爱人去拿快递，起身倒水，被热水烫了后还强颜欢笑等等。但是他应该也不是本案的凶手，因为他看上去对于方成霞的死活并不在意，而在意更多的是我们会不会继续查下去，会不会查他。”

“嗯，你的设想确实很大胆。当然，就像丁凯说的，这只是在我的办公室里，我们三个人的探讨，什么也不代表。”顾子健看着郝玥，心想这可是块好钢呀，要好好的磨练磨练，千万别在我手上毁了！

他转过头对丁凯说：“那我们就按你们的计划，先进行三步。”郝玥马上做好记录的准备。

“第一，马上对佟福贵进行传唤，你们突击审查，看有没有突破口，看到底能挖出什么来。同时，对犯罪现场做大规模勘察，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

“第二，对田满江采取监视居所等刑侦手段，看他到底会在这段时间内，有什么表现。他发的没一条消息，他打的每一通电话，我们都要知道，都要把人员落实到位。另外，郝玥你找机会和田满江的‘爱人’作进一步深入调查，争取把田满江的生活问题查清楚，作为攻破其心理防线的突破口。”

“第三，你们两个立刻前往绿环进行案件调查，注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如果按照你们的设想，这个‘凶手’很有可能就在这个公司里。你们以了解方成霞的社会关系为借口进行摸排，最好能找到知道底细的人，把这个公司的所有情况都了解清楚，同时注意，这个难度比较大，能知道绿环过去历史的都应该是老人了，老人们对单位是有感情的，谁也不愿意轻易揭自己的伤疤，你们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争取找到突破口。”

“是。”丁凯和郝钥同时回答道。看着顾子健冲他们点了点头，知道他们可以走了，就都站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顾子健突然问了一句：“郝玥，你看刚才从我办公室走的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历？”

郝玥马上一囧，不好意思地答道：“报告顾队，我只能看出人家大致在想什么，说的话是真是假，其他的我就看不出来了。”

顾子健看着她笑了笑说，“好了，没事了，你们忙去吧！”

“是。”两个人再次回答道，转身走出了队长办公室。

出来以后，郝玥一边走一边用手拍了一下胸口，“哼，想考我！”

“哦，难道你看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