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说得大义凛然,连自己都有点信了。
“您听听,母后,要是朕那个表舅也有这份忠心,该多好,他还能惦记着把那十三岁的丫头嫁给朕做皇后吗?”萧元慎看戏之余,不忘嘲讽。
李太后乜了眼皇帝,对瑾言依旧和颜悦色道:“老身知道,你是个有忠孝之心的好孩子,所以你才更应该进宫。你父亲心疼你,没有给你随便指个人嫁了,可你也就因此成了他的软肋。”
瑾言只好沉默,如太后所说的,她没有退路。
她抬头瞥了眼窗外,正瞧见檐下挂着的笼子里,一只鸟儿扑腾来扑腾去,吱吱乱叫,叫得人心烦。
草,装得太久,真到要哭的时候,眼睛干干的,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瑾言迎着光坐着,如泥塑木雕,她面上恭敬,情绪全躲进了黑漆漆的眼睛里。萧元慎支起一只手肘撑着脑袋,一手慢慢拨弄着腰间的宫绦穗子,良久才道:“强扭的瓜不甜,你不愿意,朕又何苦难为你?”
瑾言侧过头,有些诧异地看向萧元慎,见他正含笑凝睇自己,轻轻扬起的眼尾多了几分媚态与狡猾,像极了一只狐狸。
“不如你留在朕身边,做个司籍女官,一年过后,朕放你出宫,到时候你就是合法的女户身份,若是遇到中意的男子,自然最好,若是终身不嫁,也无人敢说你半句不是。你看这样可好?”
难道还能说不好吗?反正也退无可退,只有这么一条出路了!
瑾言二话不说,干脆伏身谢恩:“愿为陛下驱驰。”
太后却在一旁道:“皇帝,君无戏言。你当着满朝文武说了要纳瑾言姑娘为妃。”
“母后,可满朝文武都没答应朕,您也只说请瑾言姑娘入宫坐坐。这个法子皆大欢喜,便是那些老头子,也不会有什么说法。”
看来皇帝当日上朝虽是哈欠连天,却是所有的话都听进去了。见他拿定了主意,太后也只好叹了口气,刺道:“皇帝大了,便是为娘说什么你也不会再听了。”
“朕怎么敢呢?大婚之事,全凭母后做主。您要让朕娶小表妹,朕绝无异议。只要您能让朝中的老头子们点头!”
母子二人,暗潮涌动,瑾言如同跪在风暴中心,静静等待滔天巨浪拍打过来。
但太后终究还是没有发作,她不动声色抚了抚鬓角,起了身:”皇帝,你自己拿主意吧,老身也累了,回去歇歇。明天早上,可别再旷了经筵日讲,文华殿还有一帮大学士等着你上课呢!“
萧元慎刚刚还像拉满的弦,太后走了,顷刻间松弛下来,他从榻上起来,也叫起了瑾言:“起来吧,你也够累的,进了这个宫,不是跪这个,就是跪那个,挨过这一年,就逍遥了!”
什么这个那个,说的倒像我跪的不是你似的。
瑾言心里翻了个白眼,猛一起身,忽而眼前一黑,踉跄了下。挺住,可千万别倒在不该倒的怀里!啪——萧元慎一把扯住她的脖领,像拎小鸡似的往后拎起,担心道:“你怎么了?”
“没事。”还好,是自己想多了,瑾言连忙站定,她摆摆手,文邹邹解释着,“面圣规矩,不可吃得过饱,以免身带异味,臣女些饿过头了。”
萧元慎见她无事,便吩咐侍应的内监:“那你们赶紧给上盘奶皮子,叫几道酥皮点心,再叫光禄寺添只烧鹅!”
倒……倒也不必如此破费,我也不是你养的老虎,那么大的胃口!
似是看出瑾言腹诽,萧元慎勾唇一笑,逗她道:“烧鹅是朕要吃的。”
两人对坐分食,瑾言斯文地用签子岔起一块奶皮,轻轻咬一口,浓郁的奶香立刻在舌尖化开,鲜甜醇厚。
萧元慎就着一壶酒,抱着一只鹅腿大咧咧啃着,毫不讲究,像自己正幕天席地,在荒郊野外烧烤似的。
瑾言偷眼瞧着,不免开始琢磨起萧元慎这个人来,都说他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可是今天所见,他虽然喜怒无常,性情乖张,还有些爱捉弄人,却也有些心机,不是个傻子。
如果他信任父亲,一开始,那封南京礼部给事中的弹劾就不会出现在朝会上,如果他想借此拉拢父亲,那么联姻显然是更牢固的选择。他到底意欲何为呢?
“再不吃,奶皮子可就凉了!”萧元慎敲了敲桌子,嫌弃,“你这人心思可真重,怎么,想着朕如何算计你呢!”
“臣女不敢。”
“放心吧,你入宫之后也就看看书,整理整理典籍,一年之后自然放你出去。你求着朕留你朕都不会留的。”
“多谢陛下。”
“另外……朕一闻安息香,就会起疹子,你以后不要再用了。”
瑾言悚然一惊,她于贴身肚兜的里衬中撒了安息香粉,里里外外又夹杂了四五种花香,到底还是被他觉察了,何其敏锐!
”是。臣女在道观里常点安息香宁神静气,习惯了,无意冲撞了陛下。“
“你终于不是只说四个字了。”萧元慎抬眼,粲然一笑,看上去只是个单纯少年,“西苑查人,乱哄哄的。快吃吧,吃完了,朕送你出乾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