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柏淮一大早起来，便坐在院落里的红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将最后一点针线补齐。

他从薏川回来之后连做了好几天，前一天晚上落下了一点点小尾巴，预测这天午饭之前可以完成。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上午十点，一切大功告成。

当柏淮剪断最后一根线时，桌前冒出了大小不一的几个脑袋。

他们盯着桌上那个窝沉默地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何世天，表情颇有几分一言难尽地说：“这是什么？”

禄禄趴在桌边缘，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方觉思索片刻，沉重说：“不知道。”

何世天啧了一声。

这个窝柏淮从回来开始就一直在做，他们都生活在一个四合院里，对彼此之间的行动自然比较了解。好几回何世天看各种书籍不理解，跑去柏淮房间找他说话、讲解时，都会看见他在做这个，经常给他送茶送饭的方觉和张老也是如此。

柏淮从不遮掩，都是大大方方地给看的，然而这么多天下来……愣是没有一个人清楚他究竟做的是什么。

何世天原本以为，看不懂是因为他的道行太低头脑太肤浅，等完工那一天总归是会看懂的。

却没曾想等到完工这一天……他依旧看不懂。

但原来这不是他的原因啊。

发现周围所有人的反应其实都和他差不多，尤其方觉也是一脸迷茫后，何世天顿时底气足了，好好打量了一下红木桌上的这个“完成品”。

别看柏淮缝起来时的动作又优雅又风淡云轻，好像在缝什么上等的素纱禅衣，然而真正落下去的针脚……却是乱得很。

一条缝合线缝得歪七扭八，时不时还露出点线头，有几个位置明显因为没缝好，折进去了一些，导致边缘一点也不利落，凹凸不平的。整体结构混乱就算了，有那么几个地方棉花还没有完全被缝进去，在外边超出一小团在空中晃……

“这，这是什么啊，柏先生。”何世天忍不住地问。

柏淮十分正经地说：“是个窝。”

“窝，窝？”何世天惊了。

这结构哪里像窝了？体积小不说，周遭四面还都是被此起彼伏的结构包裹起来的，里边只留了一条小缝，这得养多袖珍的宠物才能放进去啊？

……等等，宠物？

柏淮回答完刚刚那个问题就拎着他做好的窝回房间了，留下方觉和何世天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为什么会做……窝？”何世天缓慢地抛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那个大小，总不能是给自己做的吧？

方觉和他互看了一眼。

·

彼时的柏淮已经上楼，好巧不巧，快到房门口时，住在他旁边的周帅将门打开。

门一开，周帅睡眼惺忪的脸出现在里边，内外两个人均是一愣。

他一向起得晚的，从薏川回来后这几天尤其如此，所以柏淮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在白天见过他了。

两人四目相对，最后还是周帅先回过神来，哈欠连天地冲他打了个招呼：“早啊。”

已经快中午了，但柏淮还是回了句：“早。”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柏淮总觉得他这句话音落地后，周帅的目光似乎在他手里的那个小窝身上停了两秒，旋即唇角处勾起了点似有似无的笑意。

柏淮：“？”

笑什么？

周帅也不说，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会记得下来吃饭。”

柏淮：“……哦。”

回到房间里，柏淮举起手里那个小窝，依旧很是纳闷地想，笑什么啊？

正琢磨着呢，屋里的黑蛋就无声地飘了过来。

小家伙这一阵总晚睡，幼崽需要的睡眠时间总归是比成人要长得多的，很多次白天柏淮已经醒了它还在睡，他便会将那颗蛋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后顺带给它盖盖被子。

也是为了白天不吵到这小家伙，柏淮才基本每天上午都会带着窝去楼下做的。

黑蛋一到柏淮身边就开始蹭他的脸，在他的脖颈处打滚，然后又晃着在那窝周围直转。

柏淮将窝放在自己床头柜上，黑蛋立刻很给面子地钻了进去。

但过程……实在有点困难。

看着那有点微胖的小肚皮往里边用力挤，并最终将一根线挤崩了的样子，柏淮笑了笑：“明天给你改大点。”

黑蛋缩在窝里冒粉红泡泡。

“不过。”柏淮说着，将那蛋从里边捞出来，握在手心，然后道：“你是真的长大了不少啊。”

原本能被一只手包完全那么大，这会儿他一只手已经快包不住了。

黑蛋闻言，轻轻地在他手上蹭，像是在附和。

“可惜这么长时间你父母也没能找过来。”柏淮有些惋惜道。

妖族之所以会将幼崽看得极其严格，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刚出生的幼崽过于弱小，选择保护是本能，而另一方面，则是妖族幼崽极容易认出生后所见第一生物为父母，而一旦其所认父母非本族群人，幼崽便会受到相当的排斥。

见黑蛋在他掌心蹭得欢快，一副不知这些苦恼为何物的模样，柏淮轻轻叹了口气。

他倒是想问问黑蛋知不知道它自己的父母是什么，亦或者它的族群生活在哪里，但首先黑蛋无法回答，其次它怕也是不知道的。

妖族父母对孩子的气息极其敏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柏淮从未隐藏过他和黑蛋的行踪，若是连父母都无法追过来，让幼崽反过去寻找又谈何容易。

柏淮一边想，一边想要再捏一捏那颗变得更加圆润的蛋。

也就在他弯起手时，在他身边乱蹭的黑蛋重心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移了移，不小心撞在了柏淮左手手腕处的那根编制粗糙的手链上。

黑蛋似乎不太喜欢它，撞上去之后就立刻开始胡乱转动，将那编织手链顶得变形。

柏淮在它的外壳上轻轻点了一下，说：“别胡闹。”

以往他这么说的时候，黑蛋多会乖乖听话，但如今却是继续从里边将那编织手链撑开，并僵着不动，那姿态看着……竟颇有几分赌气？

柏淮有些稀奇地看着他。

“你不喜欢它？”片刻后，他问。

黑蛋在手链里用力上线点蛋，那模样像是斩钉截铁地在说没错。

柏淮扬了扬眉：“为什么？”

黑蛋不乱动了，只悄咪咪地继续默默顶那根手链，像是恨不得将它就这么“不小心”顶断才好。

“没那么容易断的。”洞悉了小家伙的想法，柏淮一边笑，一边将黑蛋抓到另一只手里。

他虽然不太清楚这手链的由来，但却依稀记得，这链子似乎陪了他很长时间，而且虽说看着有些编织粗糙了些，却不是什么普通的用材。

柏淮一边想，一边伸手在那手链上轻轻摸了摸。

在摸上去的一瞬间，连柏淮自己都没察觉，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不少，那情绪的浓郁程度远超过去所有。

黑蛋一看，不干了，整个蛋身周围立刻爆发了一股浓郁的酸味，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地往他手里跑，直接顶在他手下，强心将他摸手链的动作改为了摸自己。

柏淮见状，先是一愣，旋即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心说这小家伙难不成在同一根手链争宠么？

看着那肥肥的蛋壳，柏淮弯了弯眼角，顺了它的意，抚摸起它来。

·

快到午饭时分，柏淮准点下楼，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帅最近似乎在苦练何世天之前带柏淮玩过的那个游戏，每天都打得分外激动，偶尔到了气头上不想打了，就默默瞅柏淮一眼，然后原地满血复活，和何世天骂骂咧咧地继续打。

好像柏淮是个加油站似的。